张国焘在历史上犯过右倾错误,从此他就像秃子护头,十分敏感。这会儿他从沈泽民的话里,仿佛听出了弦外之音,像是有意在亮他的底,揭他的短。张国焘的声音高了起来,他刻意强调,跳出去,是为了更好地打回来,红四方面军能够发展到现在不容易,对敌斗争,一方面要英勇顽强,更重要的,还要善于保护自己,减少损失,那对革命将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沈泽民反唇相讥,说,红四方面军发展到现在的确不容易,可是难道鄂豫皖苏区发展起来就容易么?你也看看已经沦陷的苏区,都让蒋介石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无计其数的干部、群众、红军家属、伤病员被枪杀、被活埋、被关押起来,大批青年妇女被蹂躏、被贩卖……红军是工农的队伍,工农的队伍就要保卫苏区和苏区人民,而今苏区人民在流血,红军却要跳到外线去,这不是置人民的生死于不顾又是什么?我坚决反对跳出外线,哪怕人全打光了,我个人也要死在苏区,和人民群众一起,这才是红军应有的气节!沈泽民铁骨铮铮,他那在鄂豫皖蓄起来的小胡子,使他在外观上和从前大不一样。
张国焘对沈泽民的话不以为然,而且此时,对沈泽民真感到厌烦透顶,他搞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这么死脑筋,事到如今,居然还认死理,似乎非要与苏区共存亡了他才心安理得。那么,就让他沈泽民自己去共存亡好了。
张国焘认真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泽民同志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红军都走了,苏区怎么办?可眼下的局势,根据地越来越小,大部队全留于此,也施展不开。我看这样,不如折中一下,将七十四师、七十五师、独立四师一个团和一个独立团留在苏区,由鄂豫皖省委统一领导,坚持斗争,其余部队,随中央分局暂时跳出敌人的包围圈,到平汉路以西寻找红三军,一起展开活动。
沈泽民感到大势所趋,可他却无力挽回红四方面军主力跳出外线去的安排,尽管在他看来,那就是逃跑主义。他只好说,好吧,我就是死了,也要死在鄂豫皖苏区。
沈泽民对张琴秋简要地叙述了事情的前后经过。见沈泽民斩钉截铁,主意已定,张琴秋知道,再是什么样的劝说也无济于事了。她的眼泪禁不住流淌下来……从大局上看,她辨不清究竟是该走还是该留,可从夫妻感情上着眼,她这一走,很可能就意味着和沈泽民的最后分离,而这无论如何是琴秋所不情愿的。虽然同在苏区,也是相聚时少,分开时多,在感情上他们却没有分离。而一旦部队跳出了外线,虽说是暂时,她和泽民也会受到时空的无限阻隔,尽管对于革命者,早就摒却了儿女情长,可这心里,却又是那么的恋恋不舍。
见琴秋如此,泽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把琴秋拉得离自己更近一些,语气柔和起来,说,这两天,我总是火气很大,你别怪我,其实我也不是故意对谁,我的脾气,你是最清楚的。你也别为我牵肠挂肚,事到临头,你是非走不可,而我也是非留不可,这就是上天赋予我们两个人不同的责任。你走吧,不要像个寻常小女子那样哭天抹泪,坚强些。其实你很能干,从各个方面,连徐向前也是这样看的。这些,我都不用对你有太多的担心。只是有些场合,在有些事情上,要从我身上吸取教训,要学会保护自己。沈泽民一面说着,一面用手轻轻为琴秋揩去颊上长流不断的泪水。
琴秋不由自主地抱住泽民,她多么希望事情真的像张国焘预见的那样,只是暂时跳出去,然后再很快地打回来。这时的沈泽民反而是客观而冷峻的,他眼见张琴秋上马而去,望着她的背影愈去愈远,才有些伤感地喃喃自语:红军主力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离愁别绪不只在张琴秋和沈泽民心里激起波澜,除了留下来的部队,还有1000多重伤员也不能和所在部队一起跳出外线,部队要轻装,这些抬在担架上的伤员只能成为部队的累赘。可他们又不属于鄂豫皖省委,等待他们的只能是听天由命。担架被放了下来,伤员们仿佛都明白自己的处境和命运,他们没一个人怨天尤人,他们对战友们说,你们就放心走吧,别再管我们了,我们就是死了,魂也追随革命,永远会和你们一起英勇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