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很年轻,在莫顶草原的村校当汉语教师,与小我两岁的牧民道尔基结为朋友,他抱来皮被跟我住在一起。他教我的第一首蒙语歌是《骏马赞》,他说马背上的民族像离不开太阳和月亮一样离不开马。
阿伦河的眼睛亮了,大草原便绿得新鲜绿出了清香。道尔基正式接过套马杆,开始独立驾群放牧了。阿爸对他说:“去套一匹生个子马作乘骑吧。”这是规矩,也是对新牧羊人的考验。那天是个阳光很好的日子,乡亲们纷纷跑来观看激烈、精彩的套马场面,像丰收节那样热闹。我挥拳高喊:“道尔基,加油!”他点点头,很自信。道尔基系紧腰带,两只鹰般的眼睛虎虎有神,英雄一样骑在杆子马上。一阵注目搜索后,道尔基选中了一匹滚圆油光的黑马,就紧催杆子马冲进马群。在海浪般奔涌的马群里,道尔基机灵地左拐右突,紧追直逼,步步向前,很快把那匹黑马追出马群。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道尔基一夹双腿,探前身子,甩出的套马索如闪电在黑马头上绕来绕去,随着一声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嘶喝,套马索猛然扣住了黑马的脑袋。这时候,杆子马四蹄插地,道尔基在马上向后一仰,拼力拉拽套马杆,那黑马飞蹄泼鬃,倒竖咆哮,被牢牢套住了。道尔基飞身下马,迅疾给黑马戴上笼头。人们欢呼着奔跑过来,连声夸赞道尔基:“好驹子,好驹子!”
黑马服了,便把道尔基认作主人了。没事时,它就用头蹭道尔基的袍襟,厚嘴唇在他的牛皮靴上擦来擦去,那样亲昵。道尔基给它起个名字叫黑虎,他指着黑虎跟我说:“马通人性,它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好朋友。”这黑马着实惹人喜欢,一身毛黑亮黑亮的,鬃毛又密又长,四蹄犹如钢铸,跑起来飞快如风,肚皮都要贴地了。每天夜里,道尔基都要起来两三次到拴马桩前看看黑虎,喂几把鲜嫩的碱草,他说马不吃夜草不肥呀。清晨起来,道尔基先是去拎回一桶泉水饮马,他说马不像牛,不干不净的水是不喝的。黑虎不管长嘶、摇尾,还是刨蹄、啃地,道尔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常常一边给黑虎挠痒痒,一边絮絮叨叨,像交流什么。如此亲亲热热,我都有点嫉妒了。我说,道尔基,你别跟我住在一起了,干脆跟黑虎一起站着睡觉吧。
深冬,大草原仿佛被裱进一张冰凉的白纸,辣豁豁的风打着滚儿地疯狂。道尔基把羊群圈进山窝子以后,就去取牛粪柴想生火取暖。回来走到半路上,突降大雪,纷纷扬扬的雪片遮天盖地,四下迷迷蒙蒙。道尔基迷失了方向,他拍拍蒙古帽,又急忙松开了缰绳。那黑虎刨刨雪,又抖抖鬃毛往前奔走。走着走着,黑虎找到路了,长嘶一声,欢快地把道尔基驮回到山窝里的冬营地。道尔基的鼻子一阵发酸,他拍拍马背:“黑虎,不但识途,还懂人心。”
道尔基正要点燃牛粪火时,两只饿狼从山上窜下来,嘴丫子都扯到耳朵根了。黑虎瞪起眼睛,打着响鼻尥了几个蹶子,飞身冲上前去。这当口羊炸群了,道尔基急忙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围群,眼睛直冒金花。黑虎勇敢地与狼周旋搏斗,它嘶叫着用头拱、用蹄踢、用身挡,终于撵跑了两只饿狼。然而,它的右后腿被咬伤了,滴淌的血染红了雪。道尔基撕下蒙古袍前襟,跑去给黑虎包扎,心疼得直掉眼泪。第二天一早,道尔基就请来兽医给黑虎治疗,他还用草药给黑虎又洗又糊。没过多少日子,黑虎全好了,跟往常一样,一听到道尔基吹三声口哨,它就欢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