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画坛好友中,舒伯展是最可倾心的一位。可惜,一个星期之前,他已经走完七十四个岁月,撒手人寰了。
今年春节期间,我照例去看望伯展,感觉他的气色不如以往。舒夫人告诉我,伯展节前住了一个多月医院,心肺功能都不是太好。那天,伯展讲话弱弱的,没有了往日的豪情。墙上挂着的一幅红梅,是他不久前的作品,却依然笔致奔放,充满着野逸的生机。十五年前伯展大病一场,在原本有残疾的身躯上直如雪上加霜。难得的是他的顽强意志,克服了左半边手脚的不灵活,依然充满激情地挥洒着他那支无所羁绊的大笔。他病后常用“不倒翁”署款,这是他含着微笑倔强地在向疾病宣战。我看着墙上的红梅出了一会神,对伯展说:“不倒翁可别倒呀”,伯展眼前闪出一丝光亮,说:“要倒了”,那语调虽然提高了一度,却让人觉得悲怆之中的无奈。
记得二十年前。我们几位画友经常参加各类笔会,那时的伯展,真是意气风发,每次都会成为大家的兴奋点。伯展善饮,往往酒后挥洒愈见精神,笔底的松柏梅竹荷石,奇肆古拙,生机勃发。有时,这位性情中人,难免借着酒兴口出狂言,“我是郑板桥同乡,我要比郑板桥画得好”,“让大家看看啥叫文人画”。这是他的自信,是他的自警,更是他的可爱之处。朋友们在会心一笑的同时,对伯展的这种精气神都是非常欣赏的。相对于某种忸怩作态,我钦佩伯展的真率。
伯展对朋友同样是满腔真率。大约七年前,他在扬州的八怪纪念馆举办画展,闭幕那天,我约了两位朋友特地驾车赶去扬州,目的并不仅为了看他的画展,更主要的是聊尽朋友的情谊。伯展看见我们异常地高兴,他知道友情的分量。我们归后不多日,伯展寄来了两张很精彩的画,一张荷花一张梅花,分赠我那一僧一俗两位朋友。他俩与伯展素昧平生,却意外地得到了大画家的墨宝,真有点激动。要知道,那时,商品经济已经大为泛滥,他的画是可以换点银子的。伯展对友情的真率,估计很多人是不太容易理解的。
伯展大病后的十五年中,我每年总要去看他一二次。每次见面,他都非常地高兴,我们的话题虽然漫无边际,更多的是在朋友们的身上,伯展对朋友们的真情是溢于言表的。有一次,伯展主动说要画个手卷送我,但一次又一次地说:“画好了,但是不满意,等我重画。”终于,过了四五年,伯展托人送来了他画的水墨兰竹卷。如今,面对着伯展的这个手卷,体味着那些奇倔线条和淋漓墨瀋的同时,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一位可以倾心的画坛好友,再想陪他纵酒,再想听他狂言,只有在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