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年近九旬，虽然还没有瘫痪在床，毕竟行动不便，许多事难以自理。为了更好地照料她，我等兄弟姐妹给她老人家用了个全职保姆，以保姆为主，子女为辅，让她居家养老，安度晚年。这也是时下老人们比较能接受的一个模式，住在家里觉得比住敬老院安心，饮食起居也比在敬老院来得称心如意，再者，儿女经常问候于侧，保姆整日侍候在旁，是不会寂寞清冷的。

　　我们请的保姆是位安徽大妈，在江南从事了十几年的家政工作，粗活细活什么活都拿得起来，尤其烧得一手地道的江南菜，颇合岳母的胃口，也懂得“做人家”，每天的饭菜做得适量，不留隔夜饭菜，宁肯天天跑菜场，也要让老人吃得新鲜；还有，平常辰光她几乎不到外面玩耍，没有串门子呼朋引类及说东道西的作派，空闲下来总是呆在家里打毛线、扎鞋底、制鞋子（已经给岳母和我们都做了棉拖鞋），最多就是看看电视自个儿乐呵乐呵……按理说，这样的保姆是相当不错的，但初来乍到之时，也曾屡屡经受来自老岳母的明察暗访（防）——一是提防她手脚是否干净？二是观察她有否“不雅”的小动作？前者测试她在买菜时是否有揩油的毛病，还有家里放着的钱物是不是因她的“入主”而有所缺失？俗话说“裁缝不落布，屋里死家婆”，做保姆的揩油是常事。然而老岳母的估计没有灵验，虽然有些小小的波折，譬如老人健忘，丢三落四，把钱物放错了地方，后来找到了，释疑了；又譬如老岳母不知菜场行情经常会有变化，对她产生了小小的误解，结果事实（记账清单）证明保姆手脚干净，没有丝毫的贪欲，岳母也就放下心来。至于保姆是否“不雅”，岳母有言在先，从旧社会到现在，她见得多了，十个保姆九个都有她认为的“不雅”举止的，典型形象归结为“碗底下的红烧肉”。

　　对于“碗底下的红烧肉”，岳母是有过亲身经历和切身体验的，她十几岁拜师学艺，除了学习戏曲艺术，就是像丫头般侍候先生，跟小保姆差不多。尽管先生待她不错，但总归是“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头”，在饭桌上不可能吃得称心如意的，于是偶尔遇到吃红烧肉这样的解馋机遇，会乘先生不备，在盛饭时偷偷往碗底下埋上一块红烧肉。岳母说，凡是做过娘姨（保姆）或养媳妇（童养媳）的，都会来上这一招。有句俗话叫做“热豆腐烫煞养媳妇”，就是这类故事的极致，说的是养媳妇偷吃滚烫的豆腐，被婆阿妈（婆婆）发现，逮个正着，养媳妇怕暴露而不敢张嘴，结果一口热豆腐捂在嘴里被烫了个半死。

　　岳母除了自己留心观察保姆是否有“碗底下的红烧肉”的举止，还让我们也留意一二。我们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相信保姆不会如此这般的，要吃，也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吃。再说，时至今日，人们生活条件普遍提升，谁会在意碗底下的红烧肉？我认识一位九十几岁的老人，她的保姆给她烧一碗红烧肉，她自己只吃一块，其余就任由保姆吃去了。她笑道，保姆能吃得下一碗红烧肉是好事，身体棒棒的，“吃嘛嘛香”，侍候她不是更有劲道么？

　　当然，我们也明白，“碗底下的红烧肉”是岳母的泛指，就是看保姆有没有暗底里多吃多占？结果岳母的判断又不灵光了，保姆不仅不会在碗底下埋块红烧肉之类，还吃得相当简约，她坦言，自己也上了年纪了，吃不得油腻了，水果、蜜饯和饼头饼脑也不宜任着性子吃了，如果“三高”之类缠上身来，导致了什么病症，苦的是自己，也会连累我们主人家呢。

　　岳母终于承认自己的“老黄历”已经无法应验现在的人和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