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恋、牵挂与担忧

　　然而，最让老舍牵挂的还是国家的命运。老舍是坚决反对内战的。1945年11月23日，老舍会同郭沫若、茅盾、叶圣陶等中国作家，致信美国作家赛珍珠并转全美作家，认为美国军队有卷入中国内战的可能，请求美国朋友尽力阻止这一事态发展。12月1日，昆明各大中学学生为反内战举行游行，遭军警镇压，死四人，伤数十人。老舍带领“文协”会员参加了重庆各界举行的公祭大会。1946年元旦，老舍发表《我说》，表明了呼吁和平、反对内战的鲜明立场。1月8日，有各党派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即将召开之际，老舍和郭沫若、茅盾、巴金等三十多位文化人一道，在《陪都文艺界致政治协商会议各会员书》上签字，要求结束国民党一党专制，废止党化教育，取消豢养特务政策，以推进国家的民主进程。1月9日，他与茅盾、巴金、王冶秋、洪深、胡风、陈白尘、艾芜、史良、力扬、丁易、田涛等二百二十六位文化界人士联名签署《陪都文化界人士对政治协商会议之意见》。《意见》说：“人民首先要和平，不要内战；要复员，不要动员。”此外，他还对“和平建国纲领”“改组政府”“国民大会”等重要问题表明了意见。

　　从以上叙述，我们不难看出，老舍是带着对祖国的依恋，对亲人朋友的牵挂，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心情沉重地离开重庆赴美访问。

　　饯行话别应接不暇

　　老舍从1946年1月初接到美国国务院正式邀请函，到2月15日搭乘飞机离开重庆，只有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

　　当时陪都各界为欢送老舍访美举办的招待会、欢送会、饯行会，接二连三，让老舍应接不暇。

　　1月19日晚上，郭沫若在领事巷天官府寓所举行便宴，为老舍和曹禺饯行。主人频频举杯，祝两位文艺家出国顺利，访问成功。席间，往日聚会十分活跃的老舍，当晚却言语不多。他沉思半晌，吟诵了七律《乡思》一首，其中有“无限乡思肠欲断，况当离国倍感增”两句，表达了老舍出国前夕，对家国亲友的离愁别绪。

　　1月20日晚，中华全国文艺界协会举行酒会，为即将赴美讲学的老舍、曹禺饯行，茅盾、巴金、胡风、阳翰笙、王平陵、潘梓年、黄芝冈、张西曼、冯乃超、杨晦等五十余人出席。茅盾先生被大家推举出来致欢送词，他首先说明举行欢送酒会的意义，他说：“我们的官方曾经派了不少人到外国去，这些人到外国去替官方做宣传。这一回美国国务院来请中国作家出国，老舍先生和曹禺先生是我们民间文化人第一次出国的两个……”他又说：“我看到美国的《骆驼祥子》这本书的广告，那广告上面画的一个中国人，脑袋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那辫子还翘得高高的。现在美国人是怎样地看我们中国人啊！”茅盾希望他们二位到美国后，把中国老百姓的思想和生活，老百姓的要求，和八年抗战中中国人民是怎样进步的，把中国的实际情形告诉美国人。他说：“吃黄牛油的洋人对于中国的小辫子和三寸金莲未免太隔膜了。现在要让美国人知道，中国人如今不仅在形式上没有了小辫子，在精神上也没。没有小辫子了，这样对于中美两国文化的沟通，才会有真正的帮助。”老舍先生随即被邀发言，他的讲话充满坚定而果断的信念，在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他说：“这次用了美国人的钱到美国去，没糟蹋到咱们政府一个外汇，自己觉得很痛快！”他接着说，这次出国要说的有三点：第一点是为了自己，出国休息休息，这八年的生活对个人委实是受了疲劳轰炸。第二点，向美国人讲讲中国人民的生活，尽力使美国人对中国产生新的认识。而且认识中国新文艺有如何的成就。第三点是介绍中国“文协”这个组织。最后，老舍神情黯然地说，他走了以后，他的家的生活怎样解决，自己还不知道。他只能告诉他们，到朋友那里去找人帮忙了。听了这话，在场的人心情也不免有些沉重。

　　次日，中共中央代表团与中共中央南方局为老舍访美饯行，周恩来、董必武等出席，老舍在胡风的陪同下应邀前往。

　　2月5日，美国合众社发了美国国务院正式宣布老舍曹禺即先后去美的电文，电文中说：“美国务院宣布：中国两驰名作家已应国务院之请，来美一年。《骆驼祥子》作者老舍将于初春来美，继续研究写作。万家宝（即曹禺）将于三月来美，他除考察美国戏剧及电影事业外，将在美讲学。”

　　时隔三天，即2月8日下午5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部长张治中将军，以官方的名义，在观音岩纯阳洞中国电影制片厂大礼堂举行联欢会。张治中在致欢迎词中说，今晚的招待会有三重意义：一、庆祝政协成功；二、欢迎毛夫人（江青）；三、欢送老舍、曹禺出国。他兴奋地说：“……参加今天晚会的嘉宾中，我们特别要提到舒舍予（老舍）和万家宝（曹禺）两先生，因为他们已接受美国国务院的邀请，行将出国讲学。舒先生在小说和一般文艺方面的成就，万先生在戏剧方面的成就，无疑地将是中国文艺界乃至世界文艺界的光辉。这次舒、万两先生出国讲学，我们相信他们必能为沟通中美文化而有重大的贡献。我们谨借今天的晚会，欢送这两位文化使节，并祝他们一路平安。”老舍先生致辞时，依然不改他风趣幽默的性格，他说：“此行是把我拿到美国去展览一下。”说得来宾们哄堂大笑。随即他郑重地说：“这次能够有机会去美国讲学，大概是《骆驼祥子》被翻译成英文之故。这应该感谢‘五四’以来的新文艺运动……在抗战八年中文艺界的努力，未被政府与社会重视，以致从事文艺者的贫病苦难从二期肺病转入了三期。今天政治协商会议成功，中国已现光明，今后希望政府对文艺要与国防、科学、实业一样看待，不要再让作家们因贫病而死去。”他又说，他不懂政治，无党派，唯可以前往告诉美国人者，今天中国写作有了自由，写八句可以发表八句。不像以前，写八句只能发表三句，并且在重庆与延安可以同样发表。

　　联欢会结束前，周恩来走到老舍跟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去吧，去为中国人争口气吧。去把中国文艺特别是抗战文艺，展示给世界。”对于朋友们的热情与信任，老舍颇为感动，一再表示不辱使命。

　　1月下旬，老舍与潘孑农话别，并商谈将《骆驼祥子》搬上银幕事宜。

　　与此同时，老舍专门致信家住重庆郊区歌乐山大天池农村的臧克家，告知即将与曹禺出国讲学，希望临行前能见一面。

　　2月15日上午，老舍在重庆九龙坡机场登机离开他生活了七年半的山城。对这片热土，他心中充满眷恋，不仅是因为还有他的亲人和朋友在这里期待他的归来，更因为他在这冈峦起伏的城市中，为抗战事业流尽了汗水，付出了全部的心血。

　　摘自《名人传记》9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