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让失去的悲伤,一如被水晕染开的浓墨,慢慢化开,变淡,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常常会在清晨醒来的时候,不期而至地打湿我的心和眼睛。妈妈刚走时,爸爸常常在夜里哭泣,这个高大魁梧、坚强到仿佛可以承担一切辛苦和磨难的老人,当他悲伤地这样告诉我时,我只听见自己的心,像脆弱的瓷器一般,分崩离析,碎了一地!
我最后看到的妈妈的表情,是悲伤的。这种情形,在她生病的这么多年里,不曾出现过。 也许,她本能地知道自己在人世的时间,已经很少了!但她没有办法告诉我,我们母女的缘分还有多久,因为,她很久很久,不会说话了。在和她告别回自己家时,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一转身,就会是天人永诀!如果知道,我会依恋地躺在她身边,就像小时候那样,一直陪着她,直到最后。
似乎无所不能的人类,却至今无力阻止死神的降临。我们唯一可以做到的是,给死亡这件黑色却并不幽默的事情,笼罩上一点温暖的颜色,因为爱。在亲人不得不离开的时候,让他们走得不孤单,不害怕。紧紧握住她的手,抱住她的身体,感受到一分的温暖和一寸的温度,渐渐地,渐渐地冷却,消散,远离!
在妈妈罹患重病的岁月里,我们母女之间,虽然几乎没有语言交谈,可还是慢慢形成了一套独特的交流方式。凭借着这种交流,不用语言,我们却依然可以清晰地知道,我们是相互深爱着对方的,我们是彼此至亲的人!
回忆以往给妈妈喂饭时,她总是一边慢慢咀嚼,费力吞咽,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那种孩童般的专注和依赖,令人感动。这使我一直把成为病人后的妈妈当成孩子来看待,这样,你才会包容所有由她带来的麻烦和辛苦。我的爸爸更是对他病中的老伴,充满了怜悯、慈悲和仁爱。有时我忙完家务后,会坐下来和妈妈说说话、解解闷,她会伸出手放到我的膝盖上,轻轻地抚摸我。我常常会问她一些简单的问题,以观察她的思维状况和病情进展。她时而点头,时而摇头。记忆的橡皮擦,已经擦掉了她脑海里的很多事情,所以她无法给出正确的答案。这样的交流,现在想来也是何其奢侈,多么珍贵啊!我多想再给我的妈妈喂饭,洗头洗澡,洗那没人愿意洗的脏裤子,哪怕她半碗饭可以吃上一二个小时,哪怕做完了这一切,我就累得想直接躺倒,不再起来。
我的手机里,留着一张我们母女两手相握的照片,照片中的情景因为无法再现而无比珍贵。那是妈妈住在重症监护室时,我在每天仅有的十分钟探望时间里拍的,看到这张照片,我的脑海里立刻会跳出四个字:心手相连!为什么人们常常用牵手二字来形容两个异性的相爱?两个人的手,若能牵在一起,他们的心,一定是不分开的。爸爸说,妈妈走的前一天,她一直握住爸爸的手,不肯放。我想,妈妈是在用最后一点力气,来表达她对于生的无比留恋和对亲人的无比依赖,她不想走,不想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啊!
虽然人们出于自我心理安慰的需要,会形容逝去者是去了天国,可是,比起想象中遥远而不可知的天国,毕竟是活生生的人间更值得留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