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王韬与容闳

　　现在，我们去认识另外两个走向“上海前夜”的人：王韬与容闳。两个中国人，两人都于1828年出生于中国，只是一个出生在风景秀丽的江苏甫里镇，另一个出生在南方之南的广东香山。最初，他们各走各的路，一个在清帝国与太平天国之间徘徊，另一个只身跨越大洋，只身在美国耶鲁大学留学。随后，殊途同归，他们两人仿佛并行在同一条道路上。

　　当容闳终于回到自己的祖国，终于在宝顺洋行的买办生涯中感觉到生命的全部无趣，开始积极地寻找精神的出口时，王韬却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而长时间地蛰伏在香港一地。而当容闳在美国为清帝国的幼童留美鞠躬尽瘁时，王韬却在上海的青楼上，看着夷场的兴旺景象而痛哭流涕。他们两人在口岸上海并没有交集，但这无关紧要，紧要的事情是，他们用各自的方式影响着上海，将身影很坚定地投射在了这方土地。

　　1867年，我们的角色镇定上场，他就是容闳。空间是上海江南制造总局，那日，容闳正盘桓其中，他不是独自盘桓，那天他负有重要使命，他要陪同一个人盘桓，这个人可不同寻常，是决定当时和后来清帝国命运的人物，他被前呼后拥而来，气场强大，八面威风，他就是两江总督曾国藩。

　　曾国藩对每个地方都有十分的兴趣，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漏掉一些什么东西。当容闳指给曾国藩看他购自美国的那些机器时，曾国藩的精神陡然一振，显得兴致勃勃，因为这些机器到来与他曾国藩的那一次的决策可是密切相关啊！用容闳后来的话来说，“他站在那里始终欣然不倦地注视着机器的自动运转”，曾国藩很好奇，这些铁制家伙将是未来世界的主宰，忽略或者错失它们，便是忽略或者错失未来世界。

　　那天，在容闳的人生历程中十分关键，因为，正是借着这次很不容易的面对面机会，容闳极力游说着曾国藩一件事情，便最终让曾国藩下了一个决心，在江南制造总局里开出一个机械学校，用来培养上海乃至中国青年学习机械工程的理论和操作，后来，中国的化工之父方液仙先生、中国的化工业巨擘吴蕴初先生，全都出自这个学校，谁会否认容闳与曾国藩在这上面的莫大之功呢？

　　曾国藩确实是个大才，一个对未来世界有着超常洞见和判断的大人物，他对清帝国何去何从，从来有着自己的基本理解和想法，容闳在一边的鼓动，某种意义上不过是加快了一些步伐而已。没多久，江南兵工学堂应运而生。

　　19世纪60年代的一天，那是上海的普通一天，那也是19世纪60年代中国的普通一天，但那天，于容闳，不仅江南兵工学堂，还有一些东西也充满了绝对的意义，譬如他的梦想与设想。

　　他从国外回来，在中国土地上奔波许多个季节，为的是要将一个设想予以实现，这设想埋藏在他心中有了整15年，不实现这个设想，有辱于他容闳的人生，也无法告慰于他那颗炽热的心。那么多日子以来，他从没有将这个设想轻易吐露给他人，因了回国这些年，他所度过的希望交织失望的春夏秋冬，让他懂得，在这个看似庞大其实却百孔千疮的帝国里，要做成一件事情有多困难，谈何容易！他看好曾国藩、李鸿章以及丁日昌，即使这些名满天下、杰出睿智的帝国大员，他亦知道，在没有真正把握之前，多说也是无益，而且，多说常会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阻力和麻烦，我容闳不是他曾国藩，他李鸿章也不是我容闳。那么，现在，1867年的这天，在这个兴致勃勃的一等勇毅侯面前，除了江南兵工学堂，他埋藏了15年的那个设想至少可以谈上一谈了吗？换言之，他内心的这个梦想有可能实现了吗？

　　那么，容闳内心究竟藏着怎样一个梦想？15年来，他心心念念要做的是怎样一件大事？

　　1828年的11月17日，仅比王韬晚了几天，容闳诞生于广东香山南屏村，那个地方，距离澳门只有半英里。

　　对容闳来说，有两件事情的发生尽管充满了偶然意味，却铸就了他的必然人生。

　　其一，1835年时候，马礼逊学校预备学堂在澳门开出；其二是他的父亲容丙炎将容闳送入这所预备学校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