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那个叫来龙镇的地方
回想起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基本就三条线:第一条线就是很穷;第二条线就是全家人都是那种脚踏实地地去生活、去努力让生活变好的典型农民,包括外婆、父母,都是这样的;第三条线就是小时候真的非常快乐。
苏北经过台儿庄战役、淮海战役等多次大战,本地的人、财、物基本都被战火毁了。可以说宿迁最多的就是烈士陵园。你看马陵山烈士陵园里,墓碑上就写着三十多万人。所以这里的文化有断层,财富有断层,人才也有断层。
要追溯的话,现在的宿迁人基本都是山东、安徽、河南逃荒过来的。我爷爷是湖南出生的,家里祖祖辈辈都以在长江和运河上驶船为生,其实也算做生意的吧。把南方的瓷器、水果等往北方运,把北方的煤炭、水泥、钢材、沙子、石头等往南方运。按照爷爷以前的说法,我太爷爷那代非常有钱,家里有三条船,其中最大的一条有六十多米长,在同行里也算数得着的人家了,我爷爷从小读书都在船上,有自己的私塾先生,有自己的小船队。后来公私合营,爷爷继续给国家驶船,变成了工人,还在骆马湖有了块地,就在岸上有了家。后来骆马湖蓄水变成大湖,家里第二次搬迁,搬到了现在的老家——来龙镇。爷爷四十多岁去世后,爸爸二十多岁就顶了爷爷的职,继续驶船,一个月拿12元钱,养活妈妈、我和妹妹。
那个地方之前没有人烟,也不适合种庄稼,当地有个说法叫“来龙长安三样宝——砂浆、茅草、高粱”。茅草长得比高粱高;砂浆既不是石头也不是土。县长说你们来了就长安了(长久安居的意思),村子就被叫做长安村。
既然留下来了,就得开垦这块沙地。挖了好几年,把土里所有影响庄稼生长的东西都挖出来了,才逐步开始种粮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后来长安村和旁边的村合并了,重新起了一个名字叫光明村。我小时候村子叫长安村,我上大学后才改称光明村。
小时候家里真的穷得一塌糊涂。我小学四年级之前,一年就能吃一两次猪肉。遇到村里有红白喜事,去村民家吃酒,也能吃到肉。因为爸妈在外面开船,一般都由我代表参加。我最喜欢的一道大菜就是扣肉,但那时候所有去喝喜酒的人,至少都带一个小孩,我是抢不到肉的,往往盘子还没放到桌上,肉就没了,但我非常自觉,每次我都吃剩下的油。
平时我们主要吃玉米和红薯。馒头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吃点,米饭的话一年也就能吃上几次吧。我记忆中,从十一月开始吃红薯,一直吃到次年五月。真是吃怕了,所以我离开宿迁后15年没吃过红薯。从六七月开始,玉米熟了。早上吃玉米面粥;中午吃玉米馒头;晚上吃玉米煎饼或玉米稀饭。煎饼也是宿迁特产,山东也有,别的地方很少有。然后零食是烤玉米。七八月时,我们小孩子最喜欢到玉米地里偷吃玉米秆子,有点类似甘蔗。不过,不是所有都能吃,得挑甜的,这也有技术。偷偷摸摸啃啊啃,就为了吃到那点甜水。除了这些,我们还能吃到的一种主食就是酱豆子。
我们那里水稻和麦子各一季。水稻下来,小孩子就在稻田里捡稻子,麦子下来就捡麦穗子。大概5月,铺枝之后把麦穗里没变黄的青麦穗在火上烤着吃。吃得满嘴黑,因为烧焦了嘛,老师有一次敲着桌子说那是致癌的。我们听了特别高兴,哦,还能治疗癌症!吃得更起劲了。直到高中才明白把“致”理解成“治”了。
小学三年级前,我们穿的裤子叫竹节裤。没上小学前,家里自制棉裤,都是自家棉花弹出来的。我们自己种棉花,棉花收获后,把柳条制成弹棉花用的棉绳。我会弹棉花,而且很小就开始弹。棉花弹好后,用老厚布制成裤腿很肥的棉裤。为什么呢?因为孩子长得快,做瘦了很快就会穿不下,就得扔了,那怎么舍得呢。于是就把裤子做得肥肥的,随着孩子长高长胖,第二年在裤脚处接一节,第三年再接一节,像竹子一样,一节一节的,所以叫竹节裤。到了上学的时候,裤子上面补丁无数,因为小时候膝盖处老破,年年破年年打补丁。
在村里,我家条件还算好的,因为有完好的球鞋穿。那时,村里好多孩子都穿着“笑了”的鞋去上学。所谓“笑了”是指鞋前面开胶了,一走就会把脚丫子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