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初试取水险翻船
在场的茶馆同行看到柏兴出现在三江口水面无不暗暗吃惊,都揣知这个撑水佬果然有些身手,但他们心中也明白,引船到此只是撑水本事的十之一二,要能在此撑水、撑满船水才显出英雄本色。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撑水佬是龙王爷的娘舅。于是他们都鼻里哼哼着气,眼里斜斜着光,准备看到或船激流而退,或船被浪打翻,撑水佬被人从水中打捞出来,活像只落汤鸡——为防不测,茶水同业会在河的边头备下了两只救援船,船上备下了几个救生员。
柏兴一橹一橹一篙一篙将船弄到了三江口最中心处。
两岸围观众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投到了三江口的中心处。
好个柏兴,不慌不忙用篙将船死死地顶住,篙几乎成了张弯弓,人站在船尾上也几乎成了张弯弓,船的一边就慢慢地倾斜、吃水,但吃了一会儿因水势太急只能复原,就在复原的瞬间,柏兴被颠了个趔趄,人倒在了船尾上。
“啊!”围观众人不由发出惊叫。
果然,由于他倒在船尾上,船一时无法稳住,被水流卷出了数丈,并横了过去,其势将被水流打翻。就在这紧要关头,柏兴倏然站了起来,以非常敏捷的动作将篙剌向水中,将船给挺住了,并一点一点令它重新竖了过来。
“呵!”围观众人不由松了口气。但人们也估计他经此一劫,很可能就此偃旗息鼓,打桨退遁了。
果如所料,待船竖了过来,柏兴由着水流徐徐将船向下推去,船一节一节退到了水流相对平稳之处,那处离三江口中心将近一里之地。随着船的退却,围观众人的兴趣也在退却,不能不怀疑,撑水佬柏兴真是打退堂鼓了。许多人讥笑着、骂骂咧咧着准备离去。
最觉没趣的数张会长,他后悔今日的兴师动众,在南京来的贵宾面前丢了面子,怪自己一时冲动没作细细考虑,本来嘛,一家小小的双泉茶馆会有什么能耐?会有出类拔萃的撑水佬么?他明明见到的,一个年近五旬,貌不惊人的撑水佬,怎么可能去三江口撑水呢?他心里悔恼着,小心地对贵宾们说道:“这撑水佬怕是身体有病,体力不支,看来今天是难以如愿了,真是抱歉得很哪。”
一位贵宾揶揄说:“哎呀,有什么抱歉的呢?时逢清秋之晨,登临三江之岸,看水如白练,舟同柳叶,不是有趣得很么?”
张会长脸上肌肉僵死着:“煞风景,煞风景得很……”
那边张会长在悔恼,这边我祖母也抱怨不迭:“这个柏兴啊,真是不争气,关键辰光好比油条泡了汤——硬不起。”
“还是这样的好,否则出了人命才更糟呢。”我父亲总是那样的宽容,“本来就不应该逼着他来三江口撑水的嘛。”
“不对,人生一世风光有几?柏兴无论如何应该挺住的。”我祖母压低了声调:“柏兴做过太湖强盗,是赤脚张三的后代哩……”
“别提这了,他早就自新了,至于赤脚张三之类更是荒诞不经。”我父亲坚持自己的观点,“柏兴不该来三江口撑水,撑不成水才好。”
那些茶馆的同行见柏兴愈退愈远,似欲归棹,不由哗然,参差啐骂:“这算什么东西?弄人白相么?像真的一样!”
“猪鼻孔里插葱——装相!(装象)”
“别说三江口,就是到城外运河也撑不上一勺水!”
“双泉茶馆自不量力,自搬石头自砸脚!”
在骂骂咧咧中,两岸的人们拔脚移步了。
不知谁眼尖,发现退下的船重新向河中心迎激流而上了,就大喊:“撑水船上来啦!”
人们皆放目去看,果然见着那船一节一节向河中心来了,见那撑船汉子剥去了上衣,打了赤膊,不再摇橹,而是只凭一支竹篙,左一篙右一篙篙篙着力,将船向河流中心引去。这时人们才明白,撑船汉子方才的退却正是一种蓄势,为了现在的冲刺。众人的兴趣迅即被吊了回来。
张会长大为兴奋,但不敢形于色,谨慎地说道:“这撑水佬好像是有些能耐的。”
“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那位方才出语揶揄的贵宾赞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