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亲历过苦日子的人。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每月用粮票换几两油，烧菜时只能滴几滴，象征性地意思意思，过年时家里能割半斤猪肉，算是很奢侈了。这些都是父亲在饭桌上经常忆苦思甜的话题，父亲感慨万千之后，也总少不了叮嘱我，要珍惜好日子，勤俭持家云云。偶尔我辩驳几句，说时代不同了，现在咱老百姓的生活都宽裕了，节俭自然是应该的，但也要学会享受生活……往往我话音未落，父亲就立刻沉下脸来，大道理小道理统统搬出来。再辩，他嗓门会越高，原本教育式口气甚至会突变成训斥。

　　父亲想法固执，多年生活习性自然也没什么改变。众所周知，江南的冬天，室内没有专用取暖设施，前些年，父亲老寒腿的毛病还不算严重，随着岁数增长，这两年越发厉害了。我曾跟父亲建议说：“我妈和你现在的退休工资，加起来每月起码七八千块钱，花点儿钱装地暖吧。”父亲瞥瞥我，不屑一顾地说：“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早些年，咱家连厚点儿的棉被都没有，不照样过冬？钱要用在刀刃上，不能瞎浪费……”

　　父亲的“死脑筋”我没办法扭转了。跟妻子商量，她说，逮住机会装了再说，他总归不会再拆除吧。说干就干，去年中秋，父亲去了天津大姑家小住时日，我趁机在父母家装了地暖。果然不出所料，父亲回来，一顿大发雷霆，斥责我不会过日子。批评也罢臭骂也罢，事已至此，最后父亲也只好认了。到了冬天，地暖开起来，室内温暖舒适，而且与往年冬天相比，父亲老寒腿的病症明显缓解。母亲曾私底下跟我说：“你爸自个儿嘟囔了好几回，说这地暖还真不赖！”我苦笑着，不知道怎么接话茬，因为母亲不知道，前一天，父亲因其他事儿，还绷着脸责怪我装地暖乱花钱呢！

　　也许受装地暖这件事儿的启发，今年夏天，听说我们单位刚退休的几位老同志组团“避暑游”，我忽地想起，父亲退休十三四年了，前几年帮我们带女儿，外出旅游无法脱身，现在女儿上学不需要接送了，何不安排父母也去旅游呢？

　　去父母家，跟母亲商量，她有点儿犹豫，“对门老两口去年倒是去云南旅游了，但你爸肯带我去吗？舍得吗？”她随后朝书房努了努嘴，我转身去书房跟父亲商量，父亲顿时不高兴了，“我退休前，天南海北出差，哪儿没去过？花那钱没啥意义……”看商量不通，又想到父母现在身体尚可，我干脆谎称说：“定金已经交了，不去也要不回来了，现在就是要你和我妈确定目的地了。”父亲立即拍着桌子，怒斥我自作主张。管你批还是骂，我赶紧溜之大吉。

　　两天后，母亲打来电话，有点儿兴奋地说：“你爸我们想好了，既然定金要不回来，那就出去走走看看吧，你爸说，年轻时就想去草原看看……”就这样，父母的呼伦贝尔草原七日游成行了。回来后，父亲高兴地给我们展示他拍的照片，有草原风光，有父母草原合影。他还给我们大讲特讲蒙古烤肉、鄂温克族手抓肉等美食。正当我听得入神，垂涎三尺时，父亲突然回过神来，把白眼仁翻过老花镜上镜框，说：“以后你绝对不许先斩后奏，整天拿着钱不当钱。”我赶紧一本正经地迎合着，如行觐见礼般“嗻”一声，母亲和妻子异口同声地数落我“油嘴滑舌，太皮”，但同时也都忍不住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