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古稀,须发皆白,却依然精神矍铄,行走如风。在故乡上海之外闯荡五十年,吕敬人终于带着他的“个人成果汇报展”回到了上海。近日,《书艺问道——吕敬人书籍设计40年》在上海刘海粟美术馆拉开帷幕。
根据刘海粟美术馆副馆长、策展人靳文艺的介绍,作为中国书籍设计领域最负盛名的设计家,吕敬人教授在他40年的设计生涯中,设计了超过2000册图书,斩获了包括“世界最美的书”、“中国最美的书”等在内的几十项国内外重量级书籍设计奖项。不只如此,吕敬人还为中国的书籍设计理论构建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在国内引领了从“装帧”到“书籍设计”的理念变革,通过实践经验的总结和升华建立起了自己完整的设计理论系统。
《书艺问道——吕敬人书籍设计40年》这一展览,是刘海粟美术馆为纪念改革开放40年而特别策划的年度重要展览。改革开放之初,也是吕敬人本人开启他的书籍设计生涯之始。他从事书籍设计的40年,恰好是我国改革开放波澜壮阔的40年。
从插队北大荒成长为蜚声海内外的书籍设计大家,从一名普通的设计师淬炼为国内外大学艺术设计课程的教授,吕敬人的成长史,也是改革开放40年个人命运与时代交汇,在各行各业涌现出来的千千万万个打动人心的励志故事样本之一。
用靳文艺的话来说:“吕敬人无疑是这一历史变革中具有代表性、典型性、生动性的亲历者和实践者之一。这是历史的巧合也是命运的精彩,350种1000多册设计精美的图书,不仅全面呈现了吕敬人40年的创作历程,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改革开放40年来书籍艺术传承与创新发展的路径和成就,可以说是一部浓缩的中国当代书籍设计史。”
“吕氏风格”设计,问道四十载
事实上,对吕敬人的图书设计有着启蒙意义的是他在北大荒农场遇到的画家贺友直。与贺老一起生活和工作的那段时间,他完整地体验到如何在生活中寻找素材和灵感,将之重新架构,成为艺术创作元素。
1978年,正是凭借一手出色的绘画技艺,吕敬人进入了中国青年出版社。彼时,书籍设计只有简单的装帧和封面设计。吕敬人画了大量的封面和书页插画。而真正让他开始“悟道”,源于一封读者来信。
吕敬人在出版社制作的第一部作品《卓娅与舒拉的故事》发行,让他欢欣鼓舞。一位严谨的读者却在信中指出了一个细节问题。“这个画家没有认真地看文本。书中明显描写卓娅是褐红色的头发,但是画家画成了褐黄色的。”这封信发到吕敬人手中,他在百感交集中突然顿悟:“这是一个失误,我很羞愧。我意识到,书上写着‘插图吕敬人,装帧吕敬人’不只是留下名字,做书是有责任的。”打这一刻开始,每次构思设计书籍之前,吕敬人都会仔仔细细阅读文本。之后的四十年,他从来没有“再栽跟头”。
不过,创立独树一帜的“吕氏风格”设计,还得从他去日本研修说起。上世纪80年代末,吕敬人先是被出版社派往日本,跟随设计大师杉浦康平最基础的“学徒”做起。电脑排版还未兴盛的年代,杉浦康平因为对细节把控极为严苛,在印刷界有“魔鬼”的称号。吕敬人就是在其指点之下,用镊子一点一点对字体和图案做拼接。“哪怕是最简单的两个字,笔画、字距、行距之间如何让,如何躲,都极有讲究。”
在严师的指点之下,吕敬人的“吕氏工作方法论”亦然成型。“书籍设计师要像导演一样,理解、分析、解构文本,与作者、编辑、制作人员共同探讨,寻找最佳的叙述方法和语言,表达和释放书的内在力量。编排设计,包括字体、字号、图像、空间、灰度节奏、层次阅读性,哪怕是一根线、一个点,都是信息传达的多维思考。”
1996年,吕敬人与宁成春、吴勇和朱虹举办了“书籍设计四人展”,在国内首次提出了“书籍设计”观念。为了诠释他的书籍设计理念,他们用三十多种纸制作了一本书。此书售价160元,颇为惊人,但在业内被视为图书设计典范,竟然被不少同行和高校学生抢购,真正是“洛阳纸贵”。
在传承和创新中找到“中国味道”
提出书籍设计的理念仅是第一步,吕敬人凭借自己的实践经验,归纳出了读者与书互动的“五感论”,进一步指明了人与书之间的关系,成为后来的书籍设计师工作的“准绳”。
“人们拿到书,都会有视觉、嗅觉(油墨、纸张的味道)、触觉(手感)、听觉(翻书声音)和品味书的内心感觉,即所谓的五感。”正是基于“五感论”,吕敬人认为,纸质书有着电子书无法替代的价值。“读书人读的不仅是文字,还有书本身的美感。历史古籍,那些纸张会有一种历史残留的和新书截然不同的味道;不同的纸质翻起来会有不同的声响,产生音乐般的感受。”
2002年出版的《梅兰芳全传》,吕敬人就以“五感论”为蓝本,在搜集梅兰芳大量照片资料后,设计了可以左翻右翻的书口——左翻是梅兰芳穿戏服的舞台形象,右翻是穿便装的生活形象。手指摩挲之间,大师形象就在入戏出戏之间变化,梅兰芳的形象完整地、立体地展现在读者面前。此书不仅在广大“梅粉”中口碑极佳,梅兰芳之子梅葆玖也对吕敬人的创意赞不绝口。
在书艺问道的四十年时间里,吕敬人更是在传承与创新中寻找到了属于“中国的味道”。早在日本研修期间,致力于研究“东方设计语法的确立与实践”的杉浦康平就告诉他,“书籍是文化的载体,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设计必须扎根于这种文化。”
本世纪初,吕敬人参与了 “中国善本再造”的设计,看到国家图书馆珍藏的海量古籍,感叹于中国书籍艺术的丰富多彩。“不摹古却饱浸东方品位,不拟洋又焕发时代精神”,吕敬人当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成了他的设计理念,也是他一直努力探索的方向。
在设计上,他将古籍的屉、盒、函、幔、套的手法融入到当代设计中。比如,在设计获得“世界最美的书”奖的《中国记忆》时,他在书脊上端用红线扎制出中国方胜图形。在内页,他使用的跨页M折法,以及薄纸隔页与正文内页相互叠印等方式来展示大图。如此一来,每翻阅一页都会出现惊喜。
又比如,捉刀《朱熹千字文》设计,他大胆启用了质地轻盈的桐木书壳、连接纸张部分的牛皮带、楠木制作的如意扣。为《怀袖雅物:苏州折扇》配上仿明代乌骨泥金折扇;为与象牙色题签和饰牙色腰饰形成鲜明对比,以庄重黑布包衬《周作人俞平伯往来书札影真》;为《北京民间生活百图》制作琉璃瓦质感带有浅浮雕的封面,吕敬人不断在设计中展现出他涉猎甚广、博闻强记的“杂家”的一面。
近几年,吕敬人在为中国科技大学造纸研究所的《中国手工纸调查报告》捉刀设计。据说,整个设计制作过程可能要花费近十年时间。让他惋惜的是,“很多手工纸张只有现存的那么一点,一些制纸手艺几乎失传了。”所以,这一次,吕敬人将用他的“吕氏风格”设计,让这些纸张发挥最大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