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进入秋季,什么东西都变得成熟、老辣了,植物是如此,动物也是如此。譬如说昆虫,纷纷显示出其成熟的本色,扯开嗓门放出了优美的歌咏,无论天上飞的、树上歇的、草上蹲的、地上趴的,都在作一年里最辉煌的报告……
昆虫王国里,蟋蟀无疑是最威武骁勇的一大族群。一交秋,它们突然从每个角落冒出来,各霸一方,摆起了跃跃欲斗的阵势。和我年龄相仿的人,哪个没在童年逮过蟋蟀、斗过蟋蟀?有的甚而到了老年,依然难以忘却这段情趣。
那时交了秋,我几乎一头扎入了玩蟋蟀之中,天天都去郊外逮蟋蟀,带着捕蟋蟀的网罩和一大捆囊蟋蟀的竹罐,举凡田头河滩废墟瓦砾都是捉蟋蟀的场所,唯坟地不敢前往。一是怕翻到骷髅骇人,二是传说那里的蟋蟀叫做“棺材头蟋蟀”,方头形状,不会叫不会斗,逮着了会倒霉。比较而言,到小河浜逮蟋蟀收获最大,人站在齐腰深的河里,朝着河边的泥岸哗哗泼水,躲在泥洞里的蟋蟀就纷纷跳将出来,落在水面上束手就擒。记得我每次出击,都能满载而归,回家后将它们分门别类饲养在蟋蟀盆里。那时我和堂兄一起经营着二十几只蟋蟀盆,有些还是苏州陆慕御窑的货呢,做工细腻精致,是饲养“将军”者。
民谚:“白露三朝出‘将军’”。到了白露,是蟋蟀出“将军”的时节。我们把最厉害的蟋蟀封为“将军”,饲养在御窑蟋蟀盆里,不随便示人、不轻易出战,让其他“兵卒”先出阵与邻家孩子的蟋蟀交战,直到“兵卒”们或胜或负最终次第淘汰,斗败的“兵卒”被我们称为“败过郎”而喂了鸡。为了显示我方的实力,此时方始让“将军”款款出场压轴。
记得我有过一头“将军”被唤作“文将”,逮自辣椒田里。逮它时,它正与配偶在交尾,当我们挖开其爱巢,它的“爱妃”先行跳脱——这是蟋蟀王国的规矩,“三枪”(雌蟋蟀)先跳脱,眩乱捕捉者的目光,然后“二枪”(雄蟋蟀)迅即脱身。奇怪的是此番“三枪”跳脱后,“二枪”竟然匐身不动。我立即将其收入网中。细看之,身体奇长,豹头金身,威风凛凛。回家小试锋芒,但见它面对敌手纹丝不动,待对手趋近,猛一口咬住其牙口,一下便将对手翻了个底朝天,只两下就将它扔到老远。对手负痛逃离,它也只抖动羽翼,沉沉地叫了几声。我如获至宝,赐其名为“文将”。
那一个秋季,我的“文将”横扫左邻右舍家孩子们的蟋蟀,堪称无敌。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能回忆起它的勃勃英姿。
那年月不仅孩子们玩蟋蟀,成年人也玩得起劲。苏州城中心的玄妙观是玩蟋蟀的集散地,到处是卖蟋蟀斗蟋蟀的摊点。两头蟋蟀交锋,必观战者成堆,远远望去,但见一个个都翘着屁股,被谑称为“翘屁股朋友”。笔者也曾是“翘屁股朋友”之一呢。
光阴荏苒,现今我虽年届古稀,对于玩蟋蟀依然饶有兴趣,在街心花园听到其叫声,会循声细听,辨别它的嫩老弱猛,当然不会去翻砖抠洞捕捉啦;偶尔看到有斗蟋蟀的,也会挤前去观上一局,再度做个“翘屁股朋友”也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