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听到“哑贼”，是我提任到公交分局当副局长的时候。“哑贼”，顾名思义就是聋哑人小偷。

　　上任伊始，我随局里的反扒能手老徐跟班作业，现场调查反扒工作和扒窃犯罪的状况。老徐带我去的点是“豫园”。那天去得早，豫园游人不多，城隍庙殿宇清寂，财神殿里却香火正旺，关公泥塑佛像前，附身跪着一个戴金丝边眼镜，清癯儒雅的年轻小伙子，连叩再拜，态度十分虔诚。我正揣摩这年轻人烧香拜佛意为哪般时，老徐忽然扯我的衣袖，提醒我发现了“猎物”。

　　跟随老徐的眼光，看到城隍庙正殿旁两个矮个子年轻人，他们“猫”上了一个挎着肩包前来拜土地神的妇女，两人悄悄贴近妇女身旁，左边那人双手插在口袋里，须臾，右口袋稍一晃动，迅疾得手后，分头溜走。

　　老徐告诉我，小偷这招叫“隔山取火”，他的口袋本就没缝底，既能掩饰又可伸手探物。

　　我和老徐盯住其中一个，想找一个僻静处下手逮人。岂料，行走才几步远，“猎物”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瞄了一眼，转身就朝人多的方向快步疾走，霎时隐没于人群之中。

　　“不好，有人给他报信啦！”老徐直叫苦。老徐介绍说，别看“哑贼”不能说话，可他们的眼睛和手就特别灵巧。有一回，逮住一个哑贼，竟在老徐面前露了一手。那贼把手机插于裤袋，与老徐对视，手伸进裤袋，触摸米粒大小的键，不肖一两分钟，就能打出一条完整的短信，“哑贼”称这一手叫“盲打”，是他们的“一口饭”。

　　我回头四顾，看不出任何异常，倒是在如织游人中瞥见了早先在财神殿里遇到的那张清癯儒雅的脸。

　　出师未捷，但我并不沮丧。回到局里捋了捋思路，觉得此趟跟班作业挺有收获。以我这员反扒新手的眼光，公交分局照理说是个反扒侦查专业部门，几百号人却弄得像个“生产大队”。每天上班铃声一响，侦查员们就鱼贯而出，四散作业，分工包片，抓一个算一个，而我们的对手——扒窃犯罪已经演化为职业化、集团化、智能化了，思路不对，再多警力也没用。 

　　我想了许久，便找“哥们”泽强局长，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我们“哥俩”越聊心头越亮敞，这些年，“哥俩”吃刑侦这碗饭，心眼最擅长的莫过于“逆向思维”，泽强局长要颠覆套路，提出“情报导侦，经营打击”的思路。

　　他说:如今扒手都不像从前单吊独行，我们面对的是成帮结伙的团伙作案，敌变我变，打团伙犯罪是我们的主攻方向，反扒路径由此也得作制度性变革。

　　我意会泽强局长的想法，工作思路要从打击罪犯个人转移到以打击集团犯罪。没几天，一整套经营打击扒窃犯罪的方案顺利提交局长办公会通过。

　　方案很快得到市局的支持，特别组建了一支情报大队，建立专门的数据库，将全市有前科劣迹的扒手和每日案发情况悉数收集，汇成全市分布图，每日研判，布局攻略，各大队按指挥中心任务单，协同出击，情报开路，稳准狠地打击扒窃犯罪。

　　翌日，接近黄昏，我让老徐一队人马突然出现在复旦校园大门口，目的就是打草惊蛇，四周的“哑贼”一哄而散，纷纷寻找黑车逃遁。有两个“哑贼”慌乱之中上了我们自己人化装的桑塔纳“黑车”。

　　两个“哑贼”上车后，一人急忙拿出手机，凑到“司机”面前，只见机屏上显出一行字，青浦徐泾镇小王村。他们哪里知道，这个司机是我局情报大队的大队长永平同志，这是外局专门调来的情报高手。永平大队长驾车一路飞驶，夕阳西下时，来到徐泾镇野外一条小径旁，乘车人扔下两百元，转身就走。 

　　永平驶车来到属地派出所，翻查那个村里外来人员的住宿登记，询问附近有无聋哑人借宿。派出所民警称，小王村里确实有一群聋哑人借宿多日，于是又找来了村里的出租业主。那位业主说，我家住了十几个聋哑人，都很年轻，当中有一个斯斯文文戴眼镜的年轻人，像是他们的老板，晚间常召集村里所有的聋哑人到我家宅院来聚会，老板在他们面前总是认真比划，那架势咄咄逼人，就像在给这些人洗脑。

　　有一回，偶然窥见房间正中摆着一只方凳，上面放着一只洗脸盆，盆里有七八个彩色玻璃弹子，有人往盆里灌入煮得滚烫的开水，老板立于盆前，神色冷峻，挨个点人，轮流上前用手指夹起盆中的彩弹子。 

　　永平一听就明，这是一帮职业团伙“哑贼”的据点，竟然还有专门的培训，真叫人意想不到。

　　总算寻到“哑贼”的窝点了，那日，老徐所在的一大队旗开得胜，端掉一个窝点，抓了十几个“哑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