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医院出了病危通知
娇鹂获悉后,骇然大惊,当即连发两份加急电报到老台门,催促丈夫火速返沪。还说,她会连夜赶去曹娥火车站接他。
次日天还没亮,娇鹂带着阿四,已赶到曹娥火车站。见候车室里没人,忙顺着来路一径找去。前面到了又高又长的曹娥江大桥,桥上风猛雾浓,人行通道又窄又滑,护栏又低,非常吓人,往常她一个人从不敢走。可临到这时,全顾不上了!她抱着女儿,噌噌噌过桥。前面,一顶用竹榻改装的土轿子堵住了她的去路。昏暗中轿夫仿佛有点眼熟,只听对方咕噜了声:“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说话者竟是祖堃的堂房兄弟。娇鹂连忙向土轿子扑了过去,丈夫身上盖了两条破棉被,隔着棉被,身子微微隆起,忙伸手往棉被下一摸,天啊,他肚子竟有这样大!此刻,望着母女俩,祖堃又惊又羞又恼。正无处发泄,蓦地发觉,他的兄弟居然没有来!他气呼呼地问妻子:“祖鸿哪能不来接?”
火车刚开,麻烦就来了,旅客们发觉祖堃患了会传染的病,个个都惊恐不安。见他们似乎反差特别大,顷刻间愤怒变成了讥嘲和攻讦,说这种女人,还会是什么好货色!还要列车长撵他们下站。列车长平息众怒,说服了大家,让乘务员拿来消毒药水,对周围环境做了消毒处理。还通过列车广播找来了大夫给祖堃看病。大夫对娇鹂说:“你要有准备……”娇鹂听了,顿时如五雷轰顶。
祖堃有了尿意,到了厕所间,憋了半天却尿不出。回到座位上,娇鹂告诉他,列车长安排好了,到了上海会有救命车来月台上接。她还说了许多宽慰他的话,祖堃听了又愧又悔,终于说:“你怎么连一句责怪我的话也没有?你越是这样,我心里越难过啊!我不该不听你的……”妻子回答:“怪你做什么?你自己生病已经够难过了。”火车开开停停,嘉兴站到了。车窗下在叫喊着卖粽子,阿四吵着要吃,祖堃让妻子赶紧买,还说,祖鸿顶喜欢吃的。
祖堃犯疑弟弟怎么不来接,见到嘉兴粽子,才有机会问祖鸿的近况,以及为何他没有来?娇鹂怕丈夫知道了,一急病情要加重,不愿说出他弟弟黄疸病发作的隐情。火车刚驶入北火车站,果然,救命车已停在了月台上。到了广慈医院急诊室,没想到医生表示,已没必要治疗了。回到河滨大厦,娇鹂搀扶着丈夫走三步停两步,简直是在一寸寸地挪动。邻居街坊看见了,无不嗟叹:“作孽!作孽!”长长的穿堂似乎永无尽头,祖堃半靠在妻子身上,挪一步喘一阵。到了第二个凹厅,他实在憋不住了,再次问起弟弟,究竟为什么不来?万不得已,娇鹂只得如实相告,祖堃听了身子颤颤巍巍,只说了声“完结了”,立刻瘫倒。
凌晨两点钟,娇鹂又送丈夫去第一人民医院。医生还是不肯收。娇鹂豁出去大吵,不顾医生同不同意,见一张空床就让祖堃躺上去。刚住下,医院就出了病危通知。祖堃肝昏迷,几天来昏睡不醒。娇鹂守着他几天几夜不睡,不知他何时会醒,不敢离开半步,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哭泣。实在憋不住了,偷偷跑到走廊里嚎哭一通。
这时,崇信药厂正为上面压下来的疏散人口计划如何执行犯了愁。疏散计划有指标,厂里分摊名额,挨到了谁,连同家属一起都得疏散到农村去。厂领导讨论来讨论去,还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祖堃病危了。公方代表老鞠对私方厂长看不入眼,借这个机会当做一张牌打过去。秉逊有苦说不出。疏散名单就这样敲定了。于是,厂人事科龚科长奉命到医院里来看望重危病人,代表组织上专门找病人家属谈了话,还说厂里为了照顾,给她争取到了这个名额。因为同意疏散,按照政策会得到一笔安家费。娇鹂一听蒙了,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哭。
哭完了,回到病房里,守坐在病床边。不知不觉,厂里要娇鹂一家疏散的事悄悄传开了,同病房的人知道了无不摇头叹息。她一个人跑出去悲号痛哭,病友、病人家属在病房里也跟着流泪。这天,娘舅来看外甥了,娇鹂一看救星来了,喜出望外,可哪晓得同他说起“疏散”一事,竟碰了一鼻子灰。娘舅态度不阴不阳,哼哼哈哈,听他意思,居然还是疏散回乡下来得好!乍听见这些话,她怔住了,难道娘舅也搅糊涂了?一抬眼,正好瞅见他满头的白发,纵是一百个不愿意听,也只好噤了口,抱头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