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的峰》,一个有意味的标题:虚与实的结合,有写实的具象,有写意的内涵,灵动的留白,深远的意境,给人以想象空间。小说起始于新世纪,加拿大白雪茫茫的滑雪圣地,小说的主人公成方和沙丽就这样滑入我的视线。他们都想回国探望,成方想回到已经离开25年的家园,沙丽是要完成父辈的心愿。小说将展开怎样的情节?他们的命运会怎样?标题与人物的精神内核有怎样的联系?
在小说的开篇,孙颙在洁白的雪域布下了大量的线索和悬念,它们是小说发展的强大势能,小说由此打开了一个宏阔的时空场域,境内与境外,历史与现实,个人与家国的命运在小说中交汇。
小说以成方为核心人物,串联起整部小说的人物关系与情节结构,辐射了近百年来四代知识分子的命运沉浮。成方为逃离崔海洋布置的黑幕交易和崔丹妮的婚姻枷锁而滞留香港地区,而后他流落海外艰难谋生。他在海外的动荡生活中找到了自己情感的归宿沙丽。因为沙丽的意外受伤,成方只身回国,帮助沙丽实现她祖辈和父辈的期望,处理她的祖父在国内遗留房产,实现他们捐赠支持教育的心愿。
小说的第二部分展开人物在国内的情节:崔海洋、崔丹妮和赖一仁这三个主要人物在国内的生活。崔丹妮是成方在国内的妻子,崔海洋和崔丹妮是兄妹,崔海洋和赖一仁是中学同学。崔海洋转业离开军队,开办公司,善用各种关系,成为呼风唤雨的董事长。往日在“文革”岁月,他就以“神圣”的名义对赖一仁恶意陷害摧残,如今在网络时代,他又对赖一仁和他的公司开始了新的挑衅与打击。
由于成方滞留香港不归,突然从崔丹妮的生活中消失,她的人生受到了重创:她从一个骄傲的公主,变成了一个被屈辱淹没的女子。她以为建立了一种完全由她掌控的生活,万万没想到这种貌似稳定的生活,稳固的夫妻关系,会在突然之间土崩瓦解,她除了痛苦无助、伤心绝望之外,将怎样走自己人生的路?
孙颙十分注重刻画小说的主要人物在陷入巨大的困顿之后,他们如何重建各自的生活。小说以合理的情节,丰富的细节展现了崔丹妮心灵成长的过程。赖一仁与吴语的内心情结和他们的师生关系,也写得细致而透彻。从小失去父亲的吴语,选择以沉默来面对世界,后来在老师赖一仁的培育下,数学成为他与世界对话的最流畅语言,软件设计是他的自我通往世界的最直接道路。
里尔克曾说:“我们的人生就是一个被艰难包裹的人生。对于这个人生,回避、堕落是不行的,要承担这人生中艰难的一切,然后从中寻觅美和友爱的存在,从一条狭窄的小径上寻找到通往整个世界的道路。”孙颙在小说中探索着他的人物如何从一条狭窄的小径上,从个人的困境中,找到走向开阔,通往世界的道路。让我们在历史的重负与幽暗的人性深渊里看到光亮和救赎。
如果说孙颙在对人物内心的深入描摹中显示了他的细腻,那么在小说的结构布局,在对历史与现实的关注中则显示了小说视域的宏阔。当下社会正在发生剧烈的震荡,巨大的转型冲破了文学描述的传统框架。作家阎连科曾经感叹,“现实的荒诞正在和作家的想象力赛跑,想象力跑不过现实的传奇和丰富,但作家也不能因此退场和停赛”。如何认识正在发生、正在进行中的“现实”,还有刚刚远去的已经具有了“历史感”的“现实”?当它们一起进入作家的视野时,对这无疑是一个真正的挑战。
《缥缈的峰》是一部直面现实的长篇。赖一仁创办自己的软件公司,他的学生和助手俞小庆盗用公司的绝密软件,窃取其他公司的机密情报,又被崔海洋利用,导致赖一仁的公司被公安侦查,麻烦缠身,揭示了现代商战中科技与人性的复杂纠结。孙颙在描述现实的活色生香与惊心动魄的同时,他从来也没有忘记历史与现实根须交错的内在联系。小说中的主要人物都已人到中年了,他们几乎都无法回避同一个问题:我如何选择当下的生活,我将要往哪里去?小说中人物关系和情节推进的设置都是在历史与现实的交织中展开的。崔丹妮与崔海洋,从他们的青少年时代,妹妹对哥哥的依赖,到如今人到中年,他们之间的道不同不相与谋。崔丹妮和赖一仁的关系,从当年学生时代崔丹妮因为哥哥的煽动,对赖一仁的粗暴批判造成的隔阂,到如今崔丹妮的主动道歉,冰释前嫌的相互理解。崔丹妮与成方,他们之间的关系从青年到中年的深刻变化与巨大落差,写出了他们各自人生的艰辛与成长的过程。在沙丽与她的父辈与祖辈的关系中,更是钩沉出了历史烟云中那一辈学人经历的无奈歧途与心灵重负,而这些人物关系与人生之路的跌宕起伏,无不与时代浪潮的荡涤休戚相关。
《缥缈的峰》丰富的情节涉及了两个层面的历史,既有社会发展变迁的宏大历史,也有个人命运转折变化的个人历史,而且时代风云影响着个人命运,个人的历史又折射着时代的嬗变,孙颙在小说中探寻着社会的转型,时代的嬗变,个人命运的变化之间复杂而紧密的联系,他的笔触是深入而复杂的,不是浅显而表象的,从而他的小说有了深度和厚度,既视域开阔,又绵密厚重,是我们一起回望,反思过去,认识当下的思想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