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年气温并不很低，写完一些枯燥的文章后，趁天气还没有真的变得那么冷，出门去一些喜欢的地方晃了几圈。有一个书店的打折区，放了几本挺有意思的书。店员说，这本“遗书”打五折，也可以开发票的。我想想遗书怎么能打折卖呢，放了回去，又转了一圈，回来看了一看，原来那本书是《明清遗书五种》，不是那种“遗书”。

　　因为图书发票的问题，前几日和某网店闹了不愉快，沟通很久的结果是，他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后来我觉得烦了，知难而退。人生那么多无解的事，无解的事其实也分有趣和无趣。无趣的无解，堪比手势拙劣的焊接工作，生硬而且……象征着一种糟糕的坚持。去年去了很多次寺庙，现在为了安全不许明火，但香还是可以定点烧的。你拿着它把它点燃，好像有很多个愿望在里面。那倒是一个和“焊接”相反的动作，无可奈何消亡去的炭化，意境也会深远不少。

　　有一间老剧场，近来快要大修缮了，本来是挺好的事。有告别，又不是久别。外语中有一个词叫“珍视”，很有翻译腔的一个词，因为日常里的中文真的是很少用到这个词，为什么呢？后来我想了一下，因为的确少有这件事吧。倒数的几场演出，台下还总是伴随着吵闹声。那么冷的天，还有人光着膀子进来吵架。坐在我后面的一对北方老夫妇问了好多次，“这个人心里不开心为什么会光着膀子到剧场里来吵架呢？”满座的演出、半座的演出，固定的面孔，固定的几个人看几个人不顺眼，固定的几个人扯过几个人的头发，我都看过很多回。台上的演员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不过今天有一位老师告诉我，本来就是如此，台上的人唱大戏，台下的人有换尿布的、奶孩子的。去年演《玉堂春》那天，有个朋友告诉我，现在没有人带着绒线去织了，不然灯一亮起来，妇女们赶紧钩上几针。我觉得很有意思。不管看戏、看书，你管别人怎么看呢，你不能强迫别人“珍视”你的劳动。劳动的意义不是为了换来这些。

　　“这个人心里不开心”，却在那么冷的天，出门感染了很多人。为什么呢？

　　记得期末时差点挂掉一个学生，我到现在都感到很自责。然而他点名都不到，没有平时成绩，期末作业也迟迟不交。后来他发短信说，“我是咎由自取”。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可惜。我记得我本科时考得最差的一门课，后来百思不得其解去找老师，那位老师那时摔断了腿，拄着拐杖，问我什么事。我说我拿了一个D，我想知道为什么。他就很艰难地走了几步，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几步路，他说，“我关了很多人，你来找我干嘛？”也是呢。我们最后一起站了一会儿，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说：“老师辛苦了”，就跑了。现在想起来，肯定不是不好的回忆。总有一些时刻会让人觉得自己微小，说不出话。回想起来，那种时刻都是好的。在生活里点点滴滴堆积在一起，无论是误解、还是尴尬、还是失落，最终都会变成温和的追忆。

　　我记得有一年，我和闺蜜出去玩了几天，后来一起回家吃饭。我母亲烧了一桌子菜，我很想吃，但我母亲很严肃地没有动筷子，看着我和朋友说，“我对你撒了谎。你一直打电话回家问的那只小猫，已经过世了。我怕影响你玩，所以一直说它很好。”因为朋友在，我也不能说什么。我心里很难过，但我要把这个难过吞下去，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平静。因为我什么话也没有说，我母亲反而很意外，她说了很多次，说我以为你会哭呢，想不到你倒是没什么。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个场景，一桌子菜，我们都没有吃，坐在一起很认真地听一只新村里的小野猫的死讯。它也不是我的猫，虽然我认识它。我们家那么小，那么局促，但我还挺喜欢这里的。也许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坚定地觉得有些“珍视”不存在语言里、阶层里，但也是会有的。

　　“遗书”怎么能打折呢，我为自己的那一闪念而感受到了奇异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