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和六年,是白居易一生中最黯淡愁苦的日子。他那些讽喻诗歌,招来好多“拍砖”;他一边挨“砸”,一边扶母灵柩,回到老家陕西下邽村。那个时节,山村小路,槐花处处,宛如一场盛大的落雪。
他写道:幽闲竟日卧,衰病无人问。薄暮宅门前,槐花深一寸。
暮春的午后,我读这首诗,心里堆了满地槐花。
槐花,那么清芬细甜,人们为何不采来吃,却任它自开自落,在地上堆积了那么厚呢?“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呀!后来我才知道,白居易说的是国槐,也叫笨槐,花朵不像洋槐那般香甜,是没人吃的。因此风中花落,土地有福,被美丽的魂魄簇拥得华美而忧伤。
其实笨槐也好,洋槐也好,花朵并不讨巧,还缺点灵气;春天更喜欢婉约轻灵的调调儿。粗朴的槐花,跟不上春天轻捷的脚步。它的第一朵花,是怎样抓住暮春的一角衣袂?又经过了怎样的努力,却终被撇下?我们并不清楚。走在城市上班的路上,闻见若有若无槐花香时,春天的身影已隐隐远去,留了一个初夏的热辣舞台,给槐花旋舞。
槐花也不气馁,展开雪白衣袖,将夏天拥了过来。
一般,开在夏天的花,都是有些脾气的,笨的,愣的,火爆的,倔强的,一开就没了矜持而得意忘形的。她们是一些烈性女子,玩世不恭,轰轰烈烈,将情事传播得满城风雨。
槐花,是安静的。小小眉眼,小家碧玉般玲珑,那么白,白得泛青,是一缕没有洇染开的碧青淡黄。再浓烈的情思,甜蜜的心事,都放这儿了。
她的细细眉眼,永远注视着脚下,是现实里又低调又闷骚的那种人。不需要喋喋不休、夸夸其谈,她是行动者。
安静的槐花开全了,气势叫人惊叹。所有的白,都冒出来,汇入巨大的雪浪,一波一波,弥漫扑卷。月色里,清凌凌的;阳光下,浓酽酽的。让人迎头进入一种酒醉的境地里去。
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陶醉的呢?你不由就想化做一朵美人眉一样的小花儿,随着她们的队列,在田野里奔跑一回,追求一回。
这样抱团奔跑的机会,多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