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我们来欣赏一下黄玉麟的壶艺作品。
黄玉麟的壶艺功夫,首先体现在泥料配制的独到。就像一个高明画家笔下的色彩,都不是用现成的颜料,而是根据自己的审美理念来调制,因而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黄玉麟做壶,泥料都是根据壶之特点,融入心性,反复调配。有时是粗泥细做,有时是细泥粗做,亦有粗细搭配,浑然而见天成。雪花泥,是黄玉麟独创配制的紫砂泥料。《雪花升方壶》,宛如江南农村用以称粮的容器,折射出民间祈福祷丰的心态。素面,壶盖方正,壶钮四方,流,把,皆为方形。器型整体显得干净简洁、挺拔刚正。红泥中铺以黄砂,吉祥而富足,呈现出浑厚莹洁的色彩。
《弧棱壶》,黄玉麟代表作之一。它的前身叫觚棱壶。乃陈曼生之款形。觚为古代酒器,后又演变为用于祭祀、陪葬的礼器。觚棱,则是古代建筑上的名称,一般指宫阙上转角处的瓦脊。东汉史学家、文学家班固在其《西都赋》中,有描写汉武帝西都长安的诗句:“设璧门之凤阙,上觚棱而栖金爵。”曼生之觚棱壶,其实就是瓦脊的断面形。曼生在这里借觚棱壶以明志,谓世间人事,应讲规矩方圆,不应模棱两可,一把壶里隐喻着为人处世的道理。那壶身四周,处处锐角,润中见锋,乃暗合“觚”有棱角之意。
黄玉麟的《弧棱壶》,是对曼生觚棱壶的一次重新演绎。从造型上看,黄玉麟的弧棱壶强调圆润,消解了曼生弧棱壶的棱角,风骨层面上的东西也少了许多。这就是文人与艺人的区别。
该壶的泥色似沉香而略带青色,有冰莹玉器质感。工艺制作上,黄玉麟把圆润的元素放到了最大,让人感到这不仅体现了他的壶功,还隐衬出他内心的柔软部分。那种“润”,应该是江湖一笑式的皆大欢喜,是举案齐眉式的琴瑟和谐。
黄玉麟成名后结交了许多文人朋友,这一件《弧棱壶》,也是与画家吴昌硕的唱和之作。
壶体一面铭:
“诵秋水篇,试中冷泉,青山白云吾周旋。”
另一面刻:
“庚子九秋,昌硕为咏台八兄铭,宝斋持赠,耕云刻。”
文人与艺人的惺惺相惜,又见一斑。
另一件《鱼化龙》壶,乃邵大亨原创。题材取自传统的鱼龙变化故事。乃喻“鲤鱼跳龙门”之意。壶身以极规则的海水波浪纹组成,荡漾开去的线条,变幻成汹涌的海浪,从浪涛里探出的龙头,口吐着一颗宝珠,极大地满足了中国民间百姓祈求富贵平安的心理,纵观壶体,但见行云流水复变成海浪腾达而飞升,龙壶钮为龙头,伸缩自如。浪花翻卷演变为壶嘴,龙尾延伸自然为壶把。《鱼化龙》一出世,窑场轰动。与《弧棱壶》相比,该壶更是圆润似玉,故有人赞誉他为“玉麒麟出世”,且以“玉麒麟”直呼其名。
黄玉麟还多次仿制过供春壶。那应该不是简单的仿古,而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对先师的一次心灵叩访。几十年后,许多藏家拿着黄玉麟的供春壶,都说是家藏的供春真壶。二十世纪的一代紫砂泰斗顾景舟,对该壶曾经这样评价:
“该壶形似仿生香橼,一说似树瘿,树皱满身,理纹缭绕。取瓜蒂形为盖。泥色黄褐,朴质轻巧,端握舒适,出水流畅;寓象物于未识之中,大有返璞归真的意境,大智若愚的势态。”
然后,顾景舟指出,这些几乎乱真的供春壶,皆是黄玉麟的高仿。
黄玉麟晚年多病,境遇每况愈下;手脚一颤抖,壶愈做愈差,生计必然窘迫。这通常是紫砂艺人的命运。有方家不客气地指出他也有失败的作品,如圆器之类,浑塌塌然,腴润有之,巧丽欠缺而了无风骨;一个人到了晚年,精气神不行了,就应该隐歇归山,不要再有什么动静,更不要对晚辈指手画脚了,艺人如此,政客亦如此。可惜许多人做不到。老得一塌糊涂了,还在那里折腾。不过,像黄玉麟这样杰出的艺人,最后其实还是迫于稻粮谋。当生命的烛火飘摇欲灭的时候,那些已经不能代表他水准的壶,真不应该成为他生命的最后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