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提问,并非失礼
第二次与奥巴马对话,是在2010年11月的G20首尔峰会。奥巴马照例要在峰会期间举办一场新闻发布会,全球直播。
这次看到他,与在伦敦时的感觉很不一样。他的头发已经变得灰白,状态也略显疲惫,不再有那种“首席明星”的意气风发,他的亮相也没能再度引来掌声。上任近两年来,他与工商界的对立在美国国内产生争议,名声毁誉参半,面对全世界记者的心气儿也大不相同。
在G20伦敦峰会上,他回答完美国媒体的提问后,还主动要求与外国媒体互动。那大概是他第一次有机会面对全世界2000多家媒体,充分显示自己的明星风采很有必要。但在其后的G20匹兹堡、多伦多峰会中,他不再给外国记者提问的机会,而是从兜里掏出一张美国记者名单,互动完就走人。
所以在首尔,我并不认为奥巴马会请外国记者提问,现场情形看上去也的确如此。奥巴马和此前两次峰会一样,点了几个白宫记者中的熟人提问,就准备离开。但是将走未走之时,临时改了主意,决定留给东道主韩国的记者一个提问机会。他说:“由于你们的出色工作,我觉得有必要请韩国的记者提个问题。有人提问吗?那位先生,他举手了。他是唯一一位让我看到的。开始吧。但是我可能需要一位翻译,如果你用韩语提问的话,事实上我的确需要一位翻译。”
当然,他看到的“那位先生”就是我。当他问“有人提问吗”的时候,可能是机会来得比较突然,现场一片寂静。这种时候哪怕1秒钟的冷场都让人格外尴尬,更何况无人举手的局面持续了大约5秒。我是做主持人出身,救场是我的天职,我对台上的奥巴马深表同情,下意识地想替他解围,于是我就举起了手。
其实我并没有刻意想提问。我一边站起来举手,一边用余光扫身边那些韩国记者,我想如果他们中间有人举手,我就坐下来。遗憾的是举手的依然只有我一个人。
奥巴马看到有人举手,如释重负,欣然示意我可以提问。我首先向他解释,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哥们儿是中国人此言一出,场上笑声一片。奥巴马对此并无异议,他说:“很高兴见到你。”随后我说:“但我也是亚洲的一员。”总统的回答是:“当然可以。”我继续说:“亚洲人都是一家人。”此时奥巴马不再顺着我说,“你的英文比我的中文好,但是……公平起见,这个提问机会要留给韩国,所以……你……”
这时我转过身看,韩国记者依然没人举手。在这种场合下提问难度的确很大。首先它是全球直播,你的每一个细节表现都会被全世界看到,职业记者此时冒着很大的风险履行职责,弄不好就会贻笑大方。其次,要想提好这个问题,需要三个先决条件。其一是语言,英文足够好,能够流畅地表达。其二是心理素质,受过直播训练,敢于直播时在2000多家媒体面前发言。其三是经验,你必须听懂奥巴马在10分钟演讲里所说的每一句话,和此前进行的所有问答,并且了解其背景,否则你问的恰好是别人说过的,显得很傻。这几个先决条件,就已经筛掉了大部分事先全无准备的韩国记者,更何况你还得组织一个靠谱的问题,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显得很没水平。
这时候有人用英文喊:“我是美国人,但我在韩国工作,算不算韩国记者?”此人长得金发碧眼,还不如我像韩国人,显然不能算,不过好歹也算给了奥巴马一个台阶,缓解了气氛。
我看奥巴马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便转向韩国记者说:“如果韩国朋友允许我代表他们提一个问题呢?好不好?”总统仍然不愿轻易让步,“那要看韩国记者是否有问题问,没有,没有人发言吗?”
依然一片寂静,没人举手或表态,令总统情何以堪。他说:“这好像比我预期的复杂。”台下又是一片笑声。我继续给他台阶下:“请回答来自亚洲人的一个问题,奥巴马总统。”他点头默许,笑容不太自然,“好,那就请问吧。我只是想确保韩国记者有提问的机会。”
这段不足一分钟的小插曲后来在网上广为流传,成为当年点击率最高的视频之一。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总统
2009博鳌亚洲论坛年会,我第二次见到小布什,一位“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耐人寻味的美国总统。他其实很平民,他的西装皱皱巴巴,毫不讲究。走进酒店,就嘻嘻哈哈地向服务员招手逗乐子。遇到主动向他打招呼的中国人,也会兴致勃勃地聊上几句。论坛期间,他没有安排公共演讲,基本上足不出户。保镖规模十分可观,共有12个。这是美国的国家规定:凡在位期间发起过战争的总统,卸任后都要多雇几个保镖。
有人说他是农民,因为他在得克萨斯买下一片广阔的农场,并且十分热衷于耕作打理。其实他很贵族,含着金钥匙出生。身为总统之子,生活养尊处优,耶鲁本科,哈佛MBA……也正因如此,他对一切繁文缛节都不感冒。我向他讨教的任何严肃问题,他都用主谓不全的口语来回答,没有华丽的辞藻和空洞的敷衍,更没有西方精英们那种标志性的优越感。
在白宫,他穿着一双黑色CROCS——那种北京满大街都是的戳着很多圆孔的塑料大头鞋——招摇过市。从戴着白帽子的警卫身边经过,还恶作剧地摸摸人家,捅上两下,有意让人家难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就是美国总统?
他的不简单在于,尽管出身“贵族”,连任两届总统,却深得草根阶层的好感。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克林顿等出身贫寒,公众形象却更接近主流精英,得到的支持也更多地来自知识阶层。
在博鳌,他举办了一场演讲暨晚宴,我原本应邀去蹭饭,到了现场,却客串了一回司仪。征得了他的年轻幕僚们同意,我将当日情形通过文字转述给大家。
我用英语说:“女士们,先生们,请欢迎美利坚合众国第43任总统乔治·W.·布什。”掌声响起,几乎是同时,他也精神抖擞地走上台来。
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媒体上,真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放松,肢体语言丰富到了极致,配合语气前后左右地晃动身体,不停打着各种手势,膝关节频繁的抖动。
别人都问我不当总统生活怎么样,嗯,生活的确变得有点儿不一样。当我卸任之后,回到得克萨斯的家中,往沙发上一坐,对自己说:“终于自由了!”但是劳拉却告诉我:“你现在自由得可以去洗盘子了。”“拜托!”我提醒她,“你在跟前美利坚合众国总统说话,请注意态度。”“很好,”她随即说道,“你可以把洗盘子作为当前的首要内政(Domestic agenda)。”Domestic是个双关语,在政治上指国内事务、内政,另一方面也可指“家庭事务”。台下爆发出一阵大笑。
紧接着,他聊起了他家的狗,这是最受欢迎的话题之一。美国人爱狗,美国总统家里必须有狗,没有狗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不符合美国家庭生活观念。布什家的大狗生小狗也是国家级的新闻,这就是他们的文化。
布什说,为了当总统,已经多年没遛过狗,对爱犬心存愧疚。卸任后回到老家,每天牵着爱犬Barney一起在农场上散步,看它撒欢疯跑,自己则拿着塑料袋跟在后面捡它留下的不雅物(Take a lot of shit)。“这对我来说有讽刺意味,因为捡起来的正是我躲了8年的东西。”(美式英语很粗,对总统的非议和责难被称作Shit)。
用他自己的话讲,此次博鳌之行是他卸任后首次出访海外。“这是我卸任后第一次出访海外,到中国来,我带来了爸爸妈妈的问候。”请注意,他说的不是父亲母亲,而是爸爸妈妈(Dad&M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