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红解
那天,分别了三四十年的老邻居在老楼附近的饭店相聚。当年的少男少女,如今都是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年龄的人了。少时的印象与当下的模样叠映在一起,像是影视剧中的蒙太奇镜头。此情此景,在影视剧中常有“穿越”,没想到自己也“穿越”了一回。
老楼坐落在外滩附近,当年归属黄浦区大楼管理所管理。上世纪50年代有电梯、被称作大楼的居所不多,当然是那种要人工费力拉开两道铁门,发出“卡啦啦”声响的老式电梯。电梯升降靠的是手动控制,操作水平不高,电梯会比到达楼层的地面或高或低。记得儿时开电梯的师傅是位中年男子,穿着讲究,很有风度,好像原先在洋行里做过。他知道得很多,我从他那里听到很多以前没听说过的事。他开电梯很有水平,拉开两道铁门,电梯与楼层基本在同一水平上。老楼的一层楼一直沿用以前的叫法,称为底楼。外面访客来,我们都要特别关照:一楼在楼上。这种叫法,也让我们产生过莫名的优越感,似乎只有大楼才有这种叫法。老楼的门厅是我们孩提时玩耍的好场所。那时家里的门户大都敞开着,不像现在家家“壁垒森严”。我们玩“官兵捉强盗”这类游戏时,会从这家冲到那家,家长一般都比较宽容,只有“疯”过头,才会叫停。
后来,知识青年一个个远走他乡,老邻居陆续搬离,老楼变得越发冷清了。留守的老邻居已不多,三楼邱家在老楼居住了六十多年,邱家姆妈已九十七岁了。他家小儿子毛毛(小名)今年从外地退休回沪定居后,心中空落落的,就想到了几十年未见面的老邻居,于是想方设法联络上了几家。
凌家是我家的隔壁邻居,上世纪60年代中期就搬走了。这次凌家的二女儿、三女儿都来了。二女儿当年曾是区少年宫合唱队队员,经常要穿白衬衫上台表演节目。她还是学校少先队仪仗队的鼓手。最让她引以为豪的是,仪仗队曾参加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的拍摄。每次排演回来,都会告诉我们好多令我们羡慕不已的事,比如看到演赵大大的演员,比如导演王苹怎么指挥拍摄。有次拍摄回来还带回一只当作夜点心的面包。好不容易等到了电影上映,邻居们在被电影情节吸引时,不忘注意凌家二女儿敲队鼓的镜头。直至影片快结束时,在欢送解放军抗美援朝的队伍中,才找到一晃而过的少先队仪仗队。如今谈起当年拍片的经历,凌家二女儿依然有着几分得意。那年月能上银幕是多么不容易啊。她中专毕业后分配在照相馆工作,一直到退休,拍了一辈子照片,不知与当年的拍电影有没有关系。凌家三女儿技校毕业后,自告奋勇远赴新疆工作,后来又调回了上海。
老邻居相聚,聊起分别后几十年的经历,像履历般的简单;回忆相处十来年中的往事,却咀嚼不已。当然,谈起儿女们自然话又多了。邱家毛毛喜不自禁拿出手机,给我们看宝贝女儿的照片,炫耀女儿现在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是因为他从小对女儿家教很严。话刚出口,我们忍俊不禁差点喷饭,要知道,他当时是大楼里出了名的捣蛋鬼。或许正因为
自己的这种经历,他对女儿有了更高的期待,也就有了他说的“家教”。那时,真有“远亲不如近邻”的感觉。进厂工作不久,我因工伤不得不躺在床上,邱家毛毛端来一碗羊肉;父母分别是医生、护士的茅家女儿上我家给我打针……
离开饭店,老邻居一同去看老楼、去看邱家姆妈。虽说是九十七岁的高龄,邱家姆妈看上去精神很好,见到老邻居笑逐颜开。老邻居自报家门后,邱家姆妈还能记起当年的一些人和事。临别时,邱家姆妈执意送我们到电梯口,要我们坐电梯下楼,而她自己天天走上走下不坐电梯。曾经作为大楼象征的电梯现在看来十分逼仄,手拉门改成了自动移门,虽说升降不用握柄操作,但也要由开电梯的师傅按键控制。老楼虽说有些破败,但对我们这些老邻居来说还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