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龄
戏曲里的老年男子大抵挂髯,我说“大抵”是因为较年轻的剧种不在此列;昆曲《请医》中的丑扮庸医装八字须属于特殊情形,姑且不计在内。挂髯口,已被一些新编戏改为粘须了,据说是出于生活化的考虑。
挂髯口,诚然不与生活相合,髯由上唇垂下,遮没了嘴,令人想起饮食之时张口也难;长髯、黑满、白满不是生活中所能有,净角之红、黄、蓝、紫髯口更其如此,称之为非生活化自无可疑。然而戏曲里用挂髯有其不得不然的原由,它在初创时期因陋就简,力求简便,预置各种髯口以备各个角色依年纪、所属行当分别取用;倘若设定使用粘须,就无此便利,虽离生活实有情形也不计及,此其一也。
其二,它还有可取的理由。有些戏,要以须髯表明人物的某一变化,如《文昭关》里的伍子胥一夜急白长须,他从床帐内出来一次就变一次,先由黑三的黑须变为花白,再由花白变为白须,都是入帐即换,出帐即显,设若改挂髯为粘须,瞬间能够完成乌黑、花白、纯白之换么?再如《竹林计》火烧余洪,这个武二花角色应由长须换成一字须(幕内改换)以示火燎,若改挂为粘,仓促之间既要换衣(衣亦被火燎)又要换粘胡须,其不便也明矣。
其三,它更有技艺的价值。髯口因其长或超长,因其“满”(阔度和浓密度),得以用来创造出理、撩、吹、拂等表演手段。甚至在“硬僵尸”倒地时还要让须髯遮面,这一功夫令人称道,不挂而粘自必逊色。丑角颇有挂“吊搭”者,似断而搭,似续而吊,蒋干(《群英会》)的愚而好自用,汤勤(《一捧雪》)的秽德而彰闻,崇公道(《女起解》)的善谑而不虐,如此等等,不能不认为有赖于“吊搭”的助益。
挂髯,在戏曲中尽管是不得已而用之,但它转而生出美学上的意义,艺术美的成就足以抵消非生活化的缺失。其实,我们的戏曲史上的创造多矣,不独挂髯口为然,值得认真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