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驱车前往浦江镇,来到仍在开发中的一处森林公园。公园很大,头顶有参天大树,路边有矮矮的灌木。梧桐灰白色的树皮、浅绿色的草坪、墨绿色枝叶的蔷薇及野菊,以及呈现出深浅不同红色的枫叶,让你感叹秋色的绚烂。
一位搞音乐的朋友说过,不同的调性具备了不同的色彩。我还认为,听觉与视觉还有一处可比性在于,它们每一个地方都不是呆板的、单一的。树叶从嫩绿、浅绿、淡绿到碧绿、深绿与墨绿,多么像音乐中的“渐强”、“渐弱” 或者“渐慢” “渐快”啊。在自然景象中,“红黄绿紫”实际上都远不止几十种的区分,哪里是颜料店里的标签足以表达的呢?造物主的神奇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它在赋予这个世界无数种音色与音层的同时,也赋予了它无数种色调及不同颜色间的微妙变化。
秋的“音色”还不光是静态的。当我驻足树丛的一个角落,就听到了另一种天籁,那就是鸟鸣。
一开始,雀儿的鸣叫只是几个单音,但渐渐地,它们唱出了几个乐句。我静静伫立,过了几分钟,发觉自己的听觉一下子敏锐起来。
这时,又飞来几只不同种类的鸟儿,它们与先前的歌唱者彼此应和、交流起来——这多像管弦乐团中不同乐器间的应答啊!这种应和此起彼伏,渐渐形成交织,和声非常动听!这时,一段复杂的复调音乐在我的头顶盘旋、上升,不同的声部,不同种类的鸣叫,有的低沉,有的宏亮,它们还会互相模仿,互相攀比与发展,仿佛是高低声部的对位,而且所有的停顿、冲突、配合与融洽完全出于即兴,既严密得体,又富于想象力……简直太美妙了!
据说,最懂得此中神韵的当属法国作曲家梅西安了。他从18岁起花费了几十年,出没于山野丛林,记录下各种鸟鸣,林林总总竟然有上千种之多。梅西安不仅写过以鸟鸣为主题的钢琴套曲,还在1953年创作过名为《百鸟苏醒》的交响诗,在他的眼里“鸟儿是天生的、伟大的艺术家。”这句夸奖实在是实至名归。
那天回到家中,我翻开了作曲家们的晚年回忆录。我发觉无论是理查·施特劳斯晚年来到静谧祥和的瑞士,还是拉赫玛尼诺夫晚年居住于海水蔚蓝的长岛海峡边,他们都是那么本能地亲近自然。
拉赫玛尼诺夫最后一部作品《交响舞曲》的末乐章是在秋冬季节完成的,音乐中充满了秋天特有的萧瑟与寂寥。在与朋友的谈话中,他坦承:“这应该就是我所迸发出的最后一丝火花了。” 这是一个作曲家在人生之秋,重归于平和与宁静时的感言。而理查·施特劳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所谱写的《最后四首歌》之“九月”, 也是古典音乐描写秋天景色的最好范例之一。
我将这张唱片放入碟机,开端处的弦乐合奏像是一阵清风吹来,合欢树金灿灿的树叶缓缓飘落……随即,音箱中传出德国女高音歌唱家雅诺维茨的歌声,这歌声是一支由斑斓树叶编织出的、乐观的“秋色咏叹调”,每一声柔和的轻吁,每一次饱满的胸腔共鸣,都形成了对世上生命最深沉、最韵味悠长的赞美与慨叹!
绚烂多姿的秋——你的音色多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