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我们家乡的老村工,特地放车来,接我们这些住在城里的老人去村里祭扫童年的伙伴——我们家乡人心目的一位英雄。
我们村后面有条运河,拐角处有块二三百亩的芦苇荡。苇子妈当年在荡里割芦苇时生下了他,村里人就管他叫苇子。
我那时六七岁,他长我七八岁,我喊他苇子哥哥。别看他长得精瘦,像根芦苇秆,但极机灵,上树掏鸟窝,下河抓螃蟹,样样都拿手。苇子哥特别喜欢带我们进芦苇荡,春天捉鱼摸蟹,秋天摘芦花拾鸭蛋,芦苇荡成了我们快乐的天堂。
但这样开心的日子忽然结束了——日本鬼子来了!
一天,苇子哥哥不见了踪影,有的说他当游击队去了,有的说他到上海做学徒去了。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才传出消息,说他和东村的金生、西村的云山几个青年当了民兵。隔了一段日子,果然见他们三人扛着老套筒回村,每天在村口那棵老柳树下练瞄准。村里人见了,都跷起大拇指:“打鬼子,好样的!”那年,苇子哥哥只有16岁,个头还没那老套筒高。
一天晌午,只听得“叭叭”几声枪响,有人敲响大锣,高喊着“鬼子来扫荡了!”
我跟在大人后面,钻进庄稼地躲了起来,直到傍晚时候,才跑回家。
刚进村子,就听到阵阵的哭声,远远看见不少人围着一圈。走过去一看,苇子哥哥脸孔煞白,双眼紧闭,躺在门板上。我和几个小伙伴扑上去拼命摇晃呼喊“苇子哥!苇子哥!……”
听大人说,苇子哥他们见鬼子冲进姜家媳妇家,叽里哇拉地追新媳妇,就赶紧开枪,把鬼子引进了芦苇荡。结果,在芦苇荡里,苇子哥被鬼子的机枪扫中了……
夜幕降临,天色漆黑漆黑,但东村的和外村的乡邻,还是一簇一簇赶过来,排着长队,默默地在苇子哥面前,点支香,拜几拜。有几位老太,跪在地上,哭泣着不肯起来。那条长长的小路,也不知什么时候,摆满了用芦苇扎的花圈。
苇子哥哥的脚头点着一盏灯,虽然是油灯,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却特别光亮。有时一阵风吹来,眼看油灯就要熄灭,但摇晃几下,火苗又顽强地直立起来,把周围照得亮亮的。我问妈妈:“这是什么灯?”妈妈告诉我说:“这是长照灯,是为苇子哥哥照明的,让他的灵魂不会迷路……”
接我们的车子开到了芦苇荡。多年没回乡,一切都变了,无边无际的芦苇荡已不见了踪影,眼前是一弘波光粼粼的湖,远处几条船正在撒网,欢蹦乱跳的鱼虾不时跃出水面。老村长告诉我们,这湖叫苇子湖,就是为了纪念苇子的。湖里的鱼虾不仅供应上海,还运往香港,村里就靠这个聚宝盆致富哩。
湖的东南角,留着一方芦苇地。正是芦苇冒青拔节的季节,青青挺拔的芦苇格外茂盛。苇子哥的陵墓就在一块高地上。几十年来,他的老搭档金生,一直守护在这里。白发苍苍的金生哥,拉着我的手含着眼泪说:“家乡人没有忘记苇子呀!”他指指周围,只见处处摆满了花圈,一队一队的学生,来到墓前祭扫。
这时,我又想起那盏长照灯。不管岁月如何变化,家乡的人们不会忘记英雄,今天的幸福生活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乡亲们心里永远有盏不熄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