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的几天,我是在兴奋与昏沉交替的情绪中度过的,我的小妹妹木兰终于有机会来纽约与我这个老迈的哥哥作最后告别。当初在我来美求学时,她来轮船码头送我(那时尚无喷气式客机,通常客机从上海飞至旧金山需时4天,中途在关岛与夏威夷停留加油),她那年还只是一个14岁的小女孩。中美复交后,从1979年开始,我曾回国探亲或应大学与文艺界之邀讲学共十余次。最后一次回国是2002年,我与妹妹在天津家中共同庆祝生辰150周年(我的80加上她的70)。此后,我患了带状疱疹,疼痛至今未愈,因此一直没有回国。此次,我的小妹靠了她儿子的孝顺慷慨,出国旅游,一定要途经纽约来与我见最后一面。与她同来的有她的夫君伍文煦,儿子光宁,女儿咪咪,以及她的儿媳许娟与小孙女正正。
我的女儿碧雅与两个孙女儿萝拉·玛丽、洁德·玛莉安恰好过总统日的假期,也有机会参与我们在中城一家川菜馆的大团聚。我在餐桌高高居上,好似一家之主,遗憾的是,在重庆患病的四弟名山与在海南岛养病的大侄森林,以及现居旧金山正照顾老母的侄儿亦波(乐山之子)不能参与。名山的儿女一在加拿大,一在加州,我当然牵挂他们,其他在上海尚有许多侄儿女与侄孙们,我都不能一一在此介绍了。
木兰初次来信告我行程时,对我说,为了要考虑我与妻的健康,约法三章:1.停留我家只一二小时;2.不准我们供应茶水;3.我们如感疲劳,就可命他们出去。这样荒唐的约法三章,令我与妻发笑。结果他们发现我们精神焕发,并无老迈疲弱之态,总共与我们相聚了三个下午。好在所居旅馆恰在我家附近的南公园大道上,来往步行,非常方便。他们在纽约共停留了5天,早晨出外,照例游览帝国大厦、洛克菲勒中心、时报广场,并乘坐双层旅游车赴布碌仑区以及哈莱姆黑人区一转,下午就来我家。
我与妹妹回忆起我出国前的情况:母亲如何在与我告别后,哭泣出声,相信我再不会与她相聚(她于12年后逝世,我曾写了一篇《十二年游子的悲哀》在我编的纽约国际学生会会刊《VIEW》上作纪念);妹妹虽年仅14,已有许多时髦女友(一名温妮,一名凯蒂)介绍给我;她说当时许多大、中女学生着迷于我用令孤彗笔名所写的小说,都成为我的粉丝等等。如此谈话,真使我有隔世之感,妹妹也已达到80高龄,精神十足。看到她从一位14岁的妙龄女孩,变成我少年时所熟悉的长辈老太婆形象,很觉感伤。但她身体健壮,我看看坐在一旁的老妻,一阵心酸,我所心爱的蓓琪,当年曾经如何苗条美丽,今日也是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她自己说她的高身材已短了二寸。我在镜子里瞧见自己,满头白发,两眼下有了眼袋,身子已不挺直,出外行路必需扶手杖。我居美60余年,好似一忽儿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