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个有史以来最全面的蒙克艺术展将在挪威奥斯陆举办,以作为对这位现代艺术巨匠诞辰150年之纪念(本报记者乐梦融已赴现场采访报道)。
数年前,我在瑞士巧遇蒙克作品展。在他那些充满着绝望、哀伤、恐惧、癫狂气息的作品前,我深深感动,仿佛体会到了人间至痛。
然而,我同时怀疑,如果蒙克诞生在中国,而不是挪威(当然,这不可能,因为一方水土养一方艺术家),他的命运将会如何?
仅仅从大众审美习惯来看,蒙克的画在中国会毫无市场——因为“不吉利”。
只要听听他作品的名字就够了:《病孩》《在灵床旁》《母亲之死》《忧郁》《病室里的死亡》……再看他的画:阴郁、扭曲、压抑、狂躁、悲哀……中国人讲究吉利,这样的画怎么能挂在家里呢?
不要说中国人,就算是当时的西方人,也颇有受不了他的。1892年,他在德国柏林美术家协会举办展览,被保守势力封掉。1937年纳粹政权把蒙克的艺术宣布为“堕落”和“颓废”的,禁止展出。
在人类历史中,如何对待死亡以及对待内心的欲望尤其是“消极情绪”,一直是不容易的。
每当敏感而真诚的艺术家试图表达那些不被认可的情绪和欲望时,就会引起惊恐乃至围剿。
探索人类内心世界秘密的不仅有心理学家,还有宗教家、哲学家、政治家和艺术家等。许多人即使知晓了人心秘密,也会审时度势地揭秘,有的甚至讳莫如深,暗中利用。惟有艺术家是最无顾忌、最无私的探索者,就像喊出皇帝什么都没穿的孩子那么天真无知。
人们害怕“不吉利”的艺术,各有各的原因。普通老百姓或许是因为迷信,怕这些“悲观”“阴暗”的画作把晦气带入自己的生活。而纳粹害怕蒙克,则是纳粹需要民众维持高亢的幸福感、仇恨和斗志。蒙克的作品容易激发人们的同情心。当人一旦真心体会到他人的痛苦,就会生不忍之心,就会弱化纳粹的“战斗力”。
当人摆脱了自私的小我,就不会畏惧所谓的“不吉利”。上海的宗教家朱幼兰先生生前常书“死”字赠给信众。我曾见朋友家中堂而皇之悬挂其“死”字。在他们心中,“死”是每个人都必然经历的,又有什么“不吉利”的?活着的时候如何做人,才是“吉利”与否的关键。
蒙克26岁时写道:“我们将不再画那些在室内读报的男人和织毛线的女人。我们应该画那些活着的人,他们呼吸、有感觉、遭受痛苦,并且相爱。”
乐观地审视人类文明的进步,人的境界似乎从“小我”逐步升华为“大我”,从小爱衍生为大爱。以战争为例,从古代“屠城”“坑俘”之残酷,到当今世界之“精确打击”战争理念被普遍认可,皆因人心之不忍被广泛认同。懂得了人间的无奈、痛楚、绝望、恐惧、悲哀,也就懂得了爱。
那些揭示了人类悲哀的艺术作品,实乃人类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