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她对数的概念颠三倒四
当时,对曹医生的告诫我并未太在意,心里暗想,汪泉第一次病危,紧张的情况经粒细胞输注,一个星期以后危及汪泉生命的可能性就过去了。这次一个多月了,汪泉各项检查指标都在好转,怎么危险还没过去,以为这些可能是医生对病人家属的善意提醒。直到半年多以后,我们从北京回到杭州,一天晚上汪泉肺部的真菌感染像埋藏在体内的定时炸弹突然爆炸,引发了医生一直担心的大咳血。不得不打电话向远在北京的曹医生讨教抢救方案。这才进一步认识到曹医生对真菌感染长期性和反复性的告诫。
尽管汪泉危险并未过去,但随着新春佳节的临近,两个妹妹遵照母亲有节要过的教诲,提议说,既然医生讲过移植是白血病患者的一次重生,过了这个春节,汪泉就一岁了。她眼下虽危险未过,也应该高兴高兴,要有点金鼠闹春的气氛,表示我们和大家一样对春天充满憧憬和希望。
年夜饭出乎意料的丰盛,环妹和阿凤居然烹调出大大小小十个菜来,在住所唯一的一张沙发茶几上摆得满满的。倘若再多一个菜,不但茶几上放不下,连我们吃饭的碗都成问题了。两个妹妹把我从朋友处借来的餐具倾其所有,全都搜罗出来了,还特地买了一瓶家乡绍兴酒。阿凤喜声喜气地大声宣称:“来来来,大哥,咱们要的就是这十全十美!”
节日的欢乐气氛从除夕夜一直持续到春节长假结束。大年初一下午,弟弟海成从奉化专程来京看望汪泉,还带来了他全家对侄女的问候和压岁钱。汪泉从小就对善良忠厚的叔叔感情很深,这次病中见到,两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叔叔的到来,汪泉十分感动,也给了她很大鼓励。假期最后两天,汪泉出版社的要好同事葛娟,受社里领导同事嘱托,千里迢迢,也从杭州专程飞来北京看望。两人在病房乍一相见,恍若梦境,汪泉欣喜若狂地大叫了一声,竟嚎啕大哭起来。经历过这场大难,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多少苦楚隐忧和委屈,还有满腹的知心话,由于表达上的障碍,却无法酣畅淋漓地对这位可以信赖的友人诉说,只有像小孩子一样抽抽噎噎用哭泣来表示,来宣泄。葛娟也很激动。汪泉住院前,她陪着上医院,对汪泉生病的前前后后和心情都很了解。但她又担心汪泉此时病危中的身体,一直拉着她的手,耐心地听她慢慢诉说,只是在必要时候,恰到好处地插上几句风趣的冷幽默,逗得汪泉破涕为笑,氛围极为欢洽。原定一小时的见面时间,不知不觉竟将近三个小时。临走时,葛娟不仅给汪泉留下了慰问金,还留下刚买的新款MP3,让她在病中痛苦的时候有优美的音乐替自己分忧,寂寞的日子里有歌曲陪伴。
葛娟走后第二天,燕卫带着汪泉另一好友阿芳的新春祝福,也专程从杭州飞来看望。他和阿芳生活都并不富裕,却给她送来了增加营养的“压岁钱”,送来关怀,送来温暖,让汪泉过了个开心的鼠年,感受到浓浓的年味和深深的友情,暂时忘却病痛的折磨和威胁。
一天,我偶然发现,她对数的概念颠三倒四,极为混乱。于是想出几道演算题来考考她。这天吃完午饭,收拾停当。我在床边坐下来考问。先易后难。
“听着,”我说,“爸爸问你,1加1等于几?”一边在心里暗想,这个肯定没问题,准能回答上来。
汪泉一脸傻相地望着我,像在思考,又像在等待,希望我给她一点提醒什么的。我于是又复述了一遍:“1加1等于多少?”
她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真有点急了。“什么,连这个你也不知道?!”我提高了嗓门。汪泉惨然一笑:“不知道。”她老实承认,眼里的神情随着黯淡下来。
在最初一瞬间,我差点背过气去,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这次颅内感染出血,对她大脑的损害真是大得惊人,这个样子往后还叫她在社会上怎么生活?!不过转念一想,吴彤主任说过:移植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人的一次重生。难道汪泉原先的数的概念,也会因此连同其他记忆,都一股脑儿地消失殆尽,然后再从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