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彷徨了十年,终未曾吃到好点心。这句哀伤失落小怨小怒的文艺闲话,是周作人在《北京的茶食》里写的最末一句,当时是1924年。时隔将近百年,京城的茶食点心,不知道如何了?
真正嗜茶的人,对茶食大多是不屑的,我是嗜茶的女人,吃了好茶,还想念好的茶食。女人的这点三心二意,小贪几口,大致不是人生死罪吧?花小钱如流水的岁月里,穷究几味茶食,还是开心的。
近年总是饮熟普的多,渐渐厌倦一切有香气的茶,想来是老了的缘故。普洱饮得深浓,便喜欢伴一口馥郁的茶食,这茶这食,才彼此衬得起。有人喜欢拿水果当茶食,我是极不耐烦的,樱桃荔枝,时鲜是时鲜极了,却是寡淡得无趣。大名鼎鼎的茶食,烫干丝,我亦是不耐烦,不耐烦那个寡淡。
写几件偏爱的茶食。
玫瑰酥糖。酥糖的粉甜酥软,我是一辈子无法放下,醉生梦死就贪死这一口。添了玫瑰,自然格外艳美销魂。可是这一砖好糖,如今是很难觅得了,常常是想了一两年,才想到一口,还得吃新鲜的,放久了,可是陈腐,真真娇滴滴。酥糖吃起来有点小麻烦,粉粉屑屑的,无法吃得好看,总是砌在盘子里,拿手指捏了,小心翼翼送到嘴边。吃完两壶茶,并一碟子酥糖,衣衫上,总是糖屑斑驳的。类似的,还有苏州人的轻糖松子,厦门人的花生酥糖,澳门人的杏仁饼,都可吃。
猪脚姜。这是一味异想天开的食物,粤人坐月子吃的,滋补得很。我这个外乡人,第一次吃,是当年寄居香港,家里粤人保姆精心调制的。伊费了那么大的功夫熬给我吃,我还深度鄙夷。可是第一碗下去,立刻爱到不行,这个讲得文艺一点,叫一见钟情。如今在家吃茶,常常弄一碟乌黑的猪脚姜,拆了骨,切得菲薄的,够肥够软够浓郁够深厚,跟熟普真是天雷地火的绝配。这碟子猪脚姜,总要焐在酒精灯上,凉了,就逊了。类似的,还有粽子,切得极薄,一片一片的,亦可吃得很。再有腌制的美肉,西班牙黑猪火腿,蛇王二的秘制润肠,某某宝号的香肚,古今中外的,皆是上等茶食。腴美,浓郁,无骨。
英国饼干。这个看起来,总像是拿来吃咖啡比较相宜,可是蝎子别出心裁不守规矩得出了名,那种shortbread饼干,拿来吃茶,啧啧,真真好极。类似的,还喜欢鲜软的黑巧克力,不含酒心,不带果仁,纯纯的黑巧克力,伴茶亦是真好。蛋糕就完全不行,大致湿润的点心,此时此刻,都合不了我的心意。
周作人一向是欣赏米和豆做的茶食。我想,大概再过二十年,我亦会迷上那一路的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