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还有什么要说
毕、段二人顿时面面相觑。怎么这就完事啦?这时段光清忽然就明白了,总督抚台大人都有大事牵挂,他们的心思不在此处。
事情果然是如此。原来黄宗汉急于弥补亏空、上任即行索贿,遭拒之后,肚中自是咬牙切齿。这一年的漕粮北运又已经迟延,漕粮关乎国家正用,如此将获严谴。其实这些年河道湮淤,海禁已开,漕运正可改为海运,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靠这运河的漕船来盘剥生财,他们不愿意更改旧历。不幸的是,黄河连年积淤过甚,连带运河受累,这年的浙江各地自春以来,雨量稀少,旱荒已成,河浅不利于舟行,影响了漕运,这便让黄宗汉看准了榫头。
见毕、段二人神色迟疑,黄大人问道:“怎么?二位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而游击大人见两人还要磨蹭,就借口如厕,出去过烟瘾了。毕承昭不免紧张结巴,却欲前因后果地将事情说个明白,一边开脱自家的干系。
可是知府话刚说开头,抚台大人便好生不耐烦地呵斥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拣要紧的说!”
毕承昭觑着段光清,让他说话。到了这个时候,段光清也就不能再迟疑退让了,他起身禀告,直截了当:“禀大人,总督示谕,以通文义者读之,固然知晓总督之心;但若辈皆属乡愚,恐不能通晓文义。乡愚不通文理,以词害意,转至疑惑而惊惶,反虑党羽复聚呀。”
抚台拧眉看定段光清说道:“那照你知县说来,总督的告示就不要张贴啦?”段光清回道:“卑职斗胆以告,鄞县数村乡民抗官,实非公然造反,所以张贴总督文告之时,宜再复告知乡民,官府专拿首犯,其余概免株连,尔后再平粮赋,清盐界……”黄宗汉指着段光清问:“乡民虐杀官军,你说不是造反,所据何来?”
段光清此刻业已将抚台大人的心思揣摩明白,遂不慌不忙地答道:“回大人,卑职以为,因官府进逼,又加奸人挑唆,遂致乡民啸聚生变。卑职曾下乡质训数村族正耆老,他们均言实不欲作乱造反。鄞县东乡死难事发以后,乡民并未攻城,亦未杀害乡镇官吏,多数复又安于农事。以目下情势与总督文告意旨,卑职以为鄞县民变宜以抚代剿,以疏为主,以便早日结案,安定地方。”
黄宗汉不由拍案说道:“知县说的是。本来就说,哪里来那么多的造反!既如此,本巡抚就准了你等所请,所有鄞县民变事宜,由你等相机处置,全权办理。不过,堂下无戏言,如果你等处置不当,致地方再行闹将起来,本巡抚只拿你等是问!”
这边刚刚停当,忽有人冲将进来,也不顾有旁人在,直直叫唤道:“报、报大人,椿大人在公署里,一根绳子上吊死了!”
黄宗汉蹭地跳起来,瞠目结舌!原来他以统筹漕运、使来年新漕如期完成为由,让椿寿将刚刚勉强起运的漕船全部截回,以期来年一并起运。如此一来,损失不菲,椿寿只得哑巴吃黄连。等到漕米再又卸岸入仓,黄宗汉又命将本年的漕米“留浙变价”,兑银呈交。可是全部漕米二十七万六千石的市价与户部所定的银价,差额拢共三十三万两银子。椿寿急忙上门,被抚台门禁打回。椿寿回说睡在门口也不走,抚台只能会见,却说“留浙变价”已经“出奏”了。这句话对椿寿就如焦雷轰顶,他失魂落魄回到家里,觉得实在是吃不了兜着走,竟寻一根绳子自缢身亡了。
抚台此刻见毕、段二人还目瞪口呆地立在那里,不由气急败坏:“快走,快走!”
二人便带着相机处置、全权办理的上宪之命,连忙出府去了。此时段光清却只觉得外边山清水秀,天朗气清,身心也随之舒展了。阴差阳错,这种时运与人事的机缘,给了段光清施展身手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潮青连续几日用着李芝英悄悄托人捎来的“陆记”伤药,肩头的伤势很快便见好转,随即搬去了羊庙。各村乡亲那日随着县令离去,先就走了一多半,剩下有三二百人隔日又去了一半,再隔日已只三五十人,里边好些个还是从城中与各乡投奔来的盗贼无赖。张潮青到时,又正遇见有爷娘妻儿来拖了人走的。本来许多人聚集在羊庙这里,吃饭就成了难事;再说天旱不雨,乡亲全都心焦着农事,无心在此闲着,只说有事再来,便纷纷回转去了。秀才原本号令去江边示威的马队船队,去了两日便已“溃不成军”,也不成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