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胡振郎先生的时候,他一开口便谈起了中国画里山水技法的四个层次,滔滔不绝。脾气耿直、心直口快的老先生对本报一直存有一分感恩之心,他说:“从‘文革’前后‘晚报’创复刊我就订阅到现在,算起来都有个四五十年了吧,我是最忠实的老读者了。并且我也希望我自己的学生,还有画院的所有画师都订阅。3年前‘国家艺术杂志’邀请我参加创刊六周年座谈会,当时我第一个发言,讲的就是‘画画要创新,办刊也要创新’,但是两者都不能丢掉传承,要既保守又不保守。”
山水技法一层 先学传统,再谈突破
曾经长期担任上海美术家协会负责人的胡振郎先生,在几十年的国画经验中总结了中国山水画的技法,四个递进式的层次既是对画家绘画技能突破创新的要求,更是对画家自身修养的严格把关。
在胡振郎先生看来,要画好中国画,首先应该要认识到传统的重要性,“所谓先有方圆,先有规矩,就好比树要有根,没有对传统的了解,没有扎实的基本功,根本就没有底气谈突破创新。”胡先生小时候就曾大量阅读中国古典文学,自己在青田石上担负练习篆刻,用最传统的九宫格学习画人物肖像,在进入浙江美院学习的五年中,他用了三年系统学习绘画技法、绘画创作以及艺术理论。在他看来,现在的高校中国画教育并没有重视对传统技法的系统学习,这也让很多学生的国画基本功不扎实,没有对中国画知根知底的认识,又何谈突破和创新?“创新中国画也要有民族性、民俗性,要把民间艺术穿插到国画中,在保持传统下找突破口,做到既保守又不保守,这才是最难的。”他能够对前辈的特色如数家珍,却能做到不被“框住”不照学,通过研究传统,更细腻地找到自己的特色。
山水技法二层
酝酿激情,源自生活
“有些人掌握了很多传统技法,练得相当好,却还是创作不出来,关键就是感情不够,因为感情从生活中来,他们不懂得到生活中挖掘,反映出生活的真谛。比如明末大画家石涛,他隐居山林,曾经屡次游敬亭山、黄山等地,静心观察自然山林,画得好就是因为他懂得到生活中观察研究,脑海里自然会映出自然的山林。”而让胡先生感到深有体会的还有生活观察中所酝酿出的激情,“我每到一个地方,回来一个礼拜内必定要画一张感受最深的作品出来,我坚持做到每次都有,因为过了一个礼拜后就没激情画了,感觉淡漠了。不求多,一个地方就一张,把每个地方的特点集中起来画。”胡先生对金陵画派钱松岩的一句话很有感触:“不看真山真水,没有资格画山水”,正如他最著名的作品《春晓》,就是在这样的激情中产生,即便时隔三十多年依旧是他自己最喜爱的作品之一,不愿割爱。这张画仅花了半天就画成,感情到位了,生活的感受深了,自然就产生了。“而我第二次就画不出来了,我这一生就能画这一张。”“早在南齐时代就有著名画家谢赫,即有绘画六法之论,被我国历代画家视作创作法则,而六法中首列的就是‘气韵生动’。有生活感受而画的作品,气韵自然就生动了。”创作的激情离不开对生活的感触,胡先生以自己的经验体悟和创作经验给年轻人很好的启发。
山水技法三层
构思虑意 点题升华
“有了生活的感受还不够,还必须能高度地概括出特色,代表一种精神寄托,那就是构思虑意。”在胡先生看来,脱离构思而画,只是写实,对景作画,还要懂得“舍”,追写物状,要懂得“取”,就如古人曾作诗意画“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作品,画面中并没有四百八十寺,只有迷雾缭绕中一二幢寺庙隐约可见,露出一角,反倒更能让人感受到凭吊怀古之意。胡先生说:“画山水不一定要像这个地方,高度地概括出最有代表的典型特色,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这个地方,这就是意境,这就是成功。”
在谈到意境时,胡先生反复强调一个观念:“山水画的灵魂是意境。”在他看来,意境的发掘,是画家对自然的观察有所感的抒发,哪怕是同样的景物,被灌注了画家的情感后,自然也就变得不同。同样重要的是“点题”,很多人并不重视题款的重要,胡先生却点出了“点题”之于作品的重要作用。“比如我的《家乡雨露》,本来就是画的淅淅沥沥的雨景,但是加了这个题目,就会让人联想到家乡培养了我,如同雨露润养了自然,感觉一下子就升华了。点题之后,让人能够联想的东西多了,画外有话,作品也就更有意境了。”
山水技法四层
洋为中用,注重修养
胡振郎先生很赞成从西画中学习借鉴,他认为艺术是世界语言,相互之间有共通的优点就可以学习吸取,比如透视,中国画的三点透视不能表达很真实的感觉,而西方的焦点透视则可以表现得很逼真;但是三点透视可以表现很广义的大山水,而焦点透视有特写性,反而也会有一定的局限,相互之间可以借鉴优劣,得到更多启发。再比如光感,中国画很难表现出时空感,而这却是西画所擅长的;中国画的色彩是“从单纯里求复杂”,利用水与墨的渗透和溶解来呈现多样性,西画则是“复杂里求统一”,通过素描的扎实功力,将成百上千的颜色统一成完美的画面。胡先生也会参考水彩的方法,让自己的中国画在传统的基础上更加灵活多变,呈现出活力。
学习不仅是技法层面的,更重要的是画家自身修养的不断提高,包括文学修养和人品修养。说到此处,胡先生提到读书时的一件趣事:当时学画,潘天石老师要求唐诗三百首一定要背得出,会随时来抽背,当时大家害怕老师责罚,就连上厕所都在拼命背唐诗。现在回想起来,胡先生觉得很有意义,“唐诗本是文人修养、激情、胸怀的最高表达,很多山水诗都可以拿来直接用,一题上唐诗,画的意境就活了。”
“我从来都只敢说自己是‘小画家’,画得只能算过得去,我始终觉得大师是要历史来肯定的,而不是别人吹捧几句就当得上。”修养是一辈子的事,只有以“马拉松”精神,活到老学到老,谁是真正的大师,自会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