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挂官一月安东令
岁月又一次地进入了一个狂飙突进期,光绪二十四年戊戌(1899)来临了。以“戊戌变法”载入史册的这一年,惊涛骇浪过后,即是血雨腥风。尽管吴昌硕还不具备卷入这些历史风暴的社会地位和政治身份,但他与置身在风暴中的人,却有着或师或友之情。
三月阳春,他赴陶都宜兴公干。宜兴,古称阳羡,一个连太阳都羡慕的地方,自然是钟灵毓秀之地了,这里的泥土色彩斑斓,人称“五色土”,烧出的紫砂壶,被尊为“紫玉金砂”。紫砂壶艺发轫于北宋,欧阳修有诗云:“喜共紫瓯吟且酌。”明代后,出现了供春、时朋、时大彬等壶艺大师。清康熙年间,博学多才的陈鸣远崛起于壶苑,继往开来,精品迭出。嘉道年间,以“陈杨合璧”名世的陈曼生、杨彭年领军紫砂界,接着以“一壶千金”传世的邵大亨,更是才高艺精。至清末,朱石梅、黄玉麟、陈光明等亦成紫砂大家。
吴昌硕的好友任伯年不仅自己能制壶,亦曾用紫砂塑其父任湘云的全身像。在吴昌硕的案头上,常放一把提梁紫砂壶。壶壁上所刻的两只龟,即出自任伯年的手笔。另外。吴还与当时的壶坛名家黄玉麟合作了《弧棱壶》,壶面刻有吴昌硕手书的铭文。下钤吴昌硕印,壶底有“黄玉麟作”的篆文方印。
就在这一年的冬天,温熙的冬阳映照着虞山鹁鸽峰下的一座简朴宁静的民居,这就是翁同龢被罢官革职而隐居在此的“瓶隐庐”。吴昌硕在沈石友的陪同下,专门来此拜访,想慰藉一颗失意而孤傲的心灵,他还带了自己的诗文书画,想请教于这位帝师大儒。
掩隐在“溪添半桥绿,山可一窗青”的“瓶隐庐”,寓意为守口如瓶而隐居于此,内中交织着翁师多少无奈和凄凉。与四年前吴昌硕到北京拜访翁府的那种热闹尊贵相比,此时的“瓶隐庐”显得是如此的清寒寂然,可惜的是翁师刚外出,吴昌硕又无缘相见。在访翁师未遇后,沈石友欲请吴在常熟小住几日,但吴却谢辞了,连酒也没顾得上喝一口,就冒雪夜乘小船返苏州。
从乡村的同治童生、咸丰秀才到姑苏的“酸寒尉”,这么多年来,吴昌硕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士子,他对仕途是有所向往的。自山海关从军失败后,他还依然在小吏任上维持。然而按清朝的官场规则,在当了多年的小吏后所积聚的资劳(资历),可以上升为知州虚职,再经举荐可得实职。也就在他访翁同龢不遇归姑苏后不久的十一月,经同里丁葆元的大力举荐,他出任淮安府安东县(今江苏琏水)的县令。
吴昌硕已年届五十六,对于这显然迟到的官运升迁,他并没有什么大惊大喜,而是抱着既授之,就纳之的平常心。安东在淮阴的东北面,黄河古道的北岸,地处淮河流域。这里土地贫瘠,大多是一片白花花的盐碱地,连年歉收,乡民穷困。吴昌硕到任后,取水研墨作书或调色绘画,此水都难于和墨色融解,何况人取之饮用。于是便立即请人打井取水,并让百姓前来取水,惠泽乡民。
吴到任后,深为琐碎的公务及每日的坐堂问案所厌烦疲倦,他在给老友沈石友的信中亦苦恼地写道:“聋瞆之人,居然登之堂上,自审殊可笑。”况且清末的官场已是十分腐败,吏治更是混乱昏庸,作为小小的县令对上要打点逢迎,巴结讨好,对下要审案查办、催税纳贡等。吴昌硕本来已人到中年,对功名仕进已逐渐淡漠,如今深陷衙门,真切地感受到了官场的黑幕。于是,他疏于坐堂,无意理政,不管吏事,在寓所内写字作画,奏刀刻印,衙内变成了艺斋。
弹劾吴县令的奏本已放在了淮安知府的案上。一纸传书将吴昌硕叫去问责,罪状之一就是为何擅自凿井?缶翁实话实说,当地之水系盐碱,不能砚墨调色。淮安知府听后厉声斥其荒唐。于是,知府大人立马给吴县令颜色看,要他去查办清理清河县(今江苏淮阴)的历年积案。此处地贫多盗,治安瘫痪,因此案子积重难返,如今要文弱书生前去办案,似乎带有惩罚的恶作剧。至此,来安东一月的缶翁已对官场心灰意懒,对仕途已无期盼,他做出了辞职的决定,以“重听加剧”为由,挂官而去,从而在他的人生履历上留下了“一月安东令”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