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现》一诗中,诗人张炽恒就像他的姓名所暗示我们的,发出了炽热而又永恒的询问:“是啊有谁能说出 / 阳光的质?”这种追问裹挟着我,让我在暑假的某个晚上一口气读完他的诗选集,感觉有一团火光,燃烧在幽暗的世界里。
这里,我有意联系了他翻译的英国诗人布莱克名作“老虎老虎”的开头:“老虎老虎,像一团火光,燃烧在幽暗之林”。虽然翻译此诗的名家甚多,但我以为,像他那样,把通常翻译成的“在黑暗的树林和草莽里”理解为颇具象征意味的、由幽暗营构的一片林翳,是更传神的。这样的翻译,不只说明了他独特的悟性,更重要的,是始终燃烧的内心之光,使他易于洞幽烛微,建构起他与阴翳世界的独特的对峙性。
作为一个翻译了大量欧洲诗作的诗人,他的作品里有布莱克、艾略特的象征意味,有庞德或者威廉斯的清新气息,也有像天才诗人克兰的《桥》那样结合了柔美和钢铁般意志的生命弹力和诗的张力。而其一以贯之的个性,那种燃烧的光亮,并不因此被淹没。如庞德的“地铁车站”中的著名意象:沉闷的人群中飘过的花瓣般面孔,在他笔下化解成了一个悠长的如同行吟诗人般的独白以及对昏暗世界里阳光的捕捉:“在黄昏的车站出口 爱人 / 黑影中漏出阳光 / 你就在他们中间哦爱人”(《黄昏的车站出口》)。相似的例子还有他的《爱趟水的孩子》“倘若父亲看到你,孩子/ 在长长的道路上,在雨的眼眶里,/ 一小朵被遗落的阳光,/ 他怎么能审问和惩罚你。”但是,如果据此认为他的诗仅是写出了阳光和阴翳的对峙,还是理解得太简单了。阳光在他的诗里不仅是对峙,也不仅是照亮,而且还是他用生命最基本元素探寻世界的触角、激活世界的灵魂。因为阳光在时空隧道里的穿透以及对生命的点燃,使得他的《阳光》之诗,掀起了一场宇宙的狂欢和心灵的激荡,历数从不停留的阳光之旅的指向,将看似永恒的黑暗虚空填以充溢的色彩和声响,使“天空和水滴一同光芒闪耀”,让诗人“听见鸽子衔着橄榄叶 / 落在甲板上的声音”。
也许是大学数学系的学习背景,使他能更充分理解符号从抽象中构建一个独特的具象世界的意义。所以张炽恒诗中的意象尽管较多采用阳光、月光、泥土、河海等这样一些自然界最基本元素,似乎缺少一种具体的规定性,但并不给人空泛感。毋宁说,正因为他采用的意象元素有相当的抽象性,才使得他的不少诗歌成了对元素的内在组合关系和变量的追问,就像追问阳光的“质”一样,他追问世界的重组意义,追问月光“对你的世界的改变”,“使光明变成幽暗 / 使黑暗变成幽明 / 使你的生命 / 行走或流动 / 在不清晰的相关物或不相关物之间”。但内在于诗人心灵深处的燃烧之光,并不把类似的追问引入一个玄虚世界,只是在增加诗歌的思考向度时,仍让其主旨回到了人间,保持了对月夜中隐约的哭泣和早起的小贩尖锐的行车之声的警觉。从而使他的诗篇,既有阳光般透明的思想,也有阳光般燃烧的情感。(张炽恒著《苏醒与宁静》,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