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很美。绿莹莹的大草原中间,矗立着一座圆圆的孤山,满山是开不败的红花,因此,有了红花梁子的名字。
四十几年以前,我们一伙知青来到这里插队落户,是新牧民。大家认识的第一个草原人就是给集体户做饭的伙夫,年龄跟我们相仿,名叫阿尔斯楞(狮子)。他长得很壮实,系着蓝色的蒙古袍腰带,头发像牧场上的草散乱着。他瞅我们一眼:“我的名字你们怕吗?好凶哟。”他笑了,我们笑了,自然亲近热乎了。站在一旁的巴图大叔挤弄一下眼睛:“他还有一个名字,叫草神。”看我们不知啥意思的样子,便慢声细语地解释:草神,就是保护草的神呀。
那年初冬,从北京刮来强劲的春风,红花梁子草原沸腾了。当时我已是电台的记者,来到这里采访,发现老老少少都像参加那达慕那样欢喜。阿尔斯楞的眼睛透射着希望的光亮,仿佛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劲头。他扬鞭催马,踏察自己经营的草场,做出了保护和建设的规划。他眯缝着眼睛对我说:“环境好,草就旺,这可是祖传的道理。”雪化春早百灵鸟欢唱时,阿尔斯楞雇来几十号人,跟他一起从头排查,堵土洞,填沙坑,彻底消灭侵蚀灾害。他指着那些小洞小坑自言自语道 :“地球被咬出这么多窟窿,咋能长草,地球怕疼呀。”阿尔斯楞一边告诉大家修补地球这活要仔细认真,一边贴着草地往前挪动。一个姑娘提 着嗓音跟他说:“地球都能听到你心跳的声音了!”他站起来直直腰,抹把额头上的汗水:“是吗?那好呀,咱的心就是与地球相连的。”他既自豪又兴奋,满面春风。
就从这个春天开始,阿尔斯楞年年都要在沙化和撂荒的地方种草,种那些牛羊爱吃的苜蓿草、铃铛草、碱草。在他的心目中,种草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必须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去干。因此他舍得投入,又坚持不懈,累得身子瘦了一圈。那日天热,正在草场干活的阿尔斯楞,突然眼冒金花,晕倒了。多亏送奶茶的阿妈及时赶到,用土法又掐又搓,才没出什么事。阿妈心疼地埋怨他:“身体如果垮了咋办?”他深情地望望阿妈:“谁不热爱母亲?热爱母亲就要为草原和地球出点力!”阿妈点了点头,眼角闪动着泪花。几年后,阿尔斯楞的牧场遍涌绿茵,水旺草鲜,抓一把空气都能攥出清香来。这时有人组织什么草原汽车拉力赛,还要从牧场通过。阿尔斯楞心想这不是祸害牧草吗?他领几个人拉起铁刺网,插上阻挡的牌子,还说谁敢压草就跟谁拼了。谁拿阿尔斯楞都没办法,他是草神,他是连土地佬都不怪罪的人。
正是天旱草干的季节,一场意外的野火扑来,眼看就要烧进草场深处。紧急关头,并不年轻的阿尔斯楞奋不顾身地冲上来,领一帮小伙子迅疾打出一条防火道后,接着四下扑打,终于截住了野火,保住了丰美的草场。我来采访,见他头发间抽出的根根银丝,不禁鼻子一阵阵发酸。我说:“为了草原你什么都能豁上呀。”他轻松地摇摇头,又拍拍胸脯:“在我的面前没有困难和灾难,因为我是草神呀!”阿尔斯楞掏出揣在蒙古袍里的酒壶,咕咕咚咚地喝了几口,就挥鞭出牧去了。茫茫草原,点点牛羊,阿尔斯楞在这美丽的景色之中又唱起草原人世代喜欢的蒙古长调《牧歌》:
蓝蓝的天空上飘着那白云
白云的下面盖着雪白的羊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