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看报的老妈自言自语道:“这两天‘夜光杯’的内容看也看勿懂。”我问她哪里看不懂了?她支吾了半天才说报纸上的字看上去面熟陌生,读不大出了。
老妈的认知出了问题,这让我紧张得要命。老实说,我想过90岁的她有可能摔断骨头,有可能脑血栓,可唯独没有想到她毫无征兆地不认识字了。老妈性格强硬,家庭权威的地位从没动摇过半步,买洗烧的活计根本不输给钟点工。我不断地提醒她该“退休”了,可她有自己的逻辑:人不动要生锈。而我却被她养得快“生锈”了——90岁的老妈还每天烧菜烧饭给我这个花甲女儿吃?甚至于我泡在浴缸里洗澡她还会为我搓背,一面搓,一面唠叨:“天天洗浴,身上还有介希多龌龊。”
我很享受母女间的这种亲密无间,有妈在,我年纪再大也是孩子。所以,在亲友面前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福,“阿拉姆妈”是我挂在嘴边的常用词,有了老妈,我的心灵才年轻,才有依赖……
在等待医生看病时老妈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她的刚强不复存在了,眼睛里充满了无助,我的心也“砰砰”乱跳,我想到了死亡这个词。不过,医生在看了CT报告后却说她患的是老年常见病,通俗点讲就是大脑萎缩了。
我问医生,老妈还能恢复吗?她回答说:“里根晓得吗?人家医疗条件多少好,到头来也认不得人了。年纪大的人都要走这条路的,只不过辰光早点、晚点。”
医生讲得太彻底了,透彻到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我也在慢慢地老去,将来有一天突然不认识字了,那世界不是变得空洞而无趣了?不管怎么说,老妈毕竟没有生命危险,老妈照顾我到90岁,接下来应该由我来服侍她老人家了。
因为不能读书看报,老妈显得烦躁不安。听收音机嫌吵,看电视又说要坏眼睛,还因为健忘,一件事我要叮嘱她好多遍,她觉得我话多。我知道她是要强,不愿意让人看到她的弱势,硬撑着所谓的权威。渐渐地,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自身有修复功能,我惊喜地发现老妈的认知障碍改善了不少。刚开始,她坚持一个人去小区散步,回家时却拿着钥匙开邻居家的门,吓得我只得及时现身领她回家。现在的她一路走到小区的健身角,那里是老人们晒太阳的地方,她有说话的对象了。而我要做的便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换着花样陪她上海游。我心存期待,用亲情来刺激她恢复记忆,走走,吃吃,说说,这些放松身心的“治疗”也许会胜过药物N倍。
那晚,我从剧场看戏回家,给她看说明书上的剧照。忽然间,我听见老妈在读“流浪狗……”就像听到了天书似的,我一阵激动,要她再读一遍,她又读:“流浪狗奇幻……下面的字我读不出来了……”
我夸赞她好棒,会读字了。她抢白道:“我啥辰光成文盲了?”我说要把她的进步写出来。她立刻又说:“你不要趁我不认字丑化我!”
哪会呀老妈,爱你都来不及了。妈在,家在,幸福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