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计算人生都采取非常科学的方式,例如人生的精华是二十至六十岁,这四十年当中,有三分之一睡觉睡掉,三分之一花在工作上,剩下的三分一大部份又会花在看电视、做模型、和老婆吵架、抠脚挖鼻孔搓青春痘转原子笔,因此人生真正能充分利用的时间实在很有限。
先不管人生,太复杂了,我要说的是,喂,各位亲爱的朋友,你们花多少时间在吃饭上?不做饭的也许觉得吃饭花什么时间,捧起碗来吃就对了。我有个朋友绰号流水席,每次吃饺子他都把盘子端起来,用筷子把饺子扫进嘴里,吃二十颗水饺,估计花两分十八秒。对他来说,吃饭绝对不花时间。可是这样吃是不是太粗暴了些?
吃饭很重要,请千万不要忽略。
为了彻底发挥吃饭的精神,我特别苦心发明一套吃饭的仪式,并严格遵守:
进餐厅必备三样东西:书、笔记本和数字相机或手机。其中的书是一个人吃饭时不会寂寞,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的孤独。千万记得,不要因为孤单一个人而不好意思进餐厅,正因为一个人才更要进餐厅。这本书得有点气质,最好和饮食文化有关的,一来可以培养食欲,二来,吓吓老板。
笔记本和相机则可以记录吃的经过,这样万一吃了拉肚子,立即有充足的证据去找餐厅赔偿。有次去意大利,在托斯卡尼的山城圣吉米拉诺,我选了家餐厅坐进去,点完菜便打开书,是DK出版的旅游指南,这时长得帅帅的主厨已经注意我,还过来从我背后瞄瞄书,并发出不以为然的哼哼声。边吃饭(那天的主菜是意式面疙瘩),边做笔记,写的是这天花掉多少钱,路上看到几个美眉。写得正暗爽,厨师又过来,用很谨慎的眼神问:晚餐还满意吗?我单拳难敌锅铲菜刀,点头如捣蒜,让大厨很高兴。接着我再拿出相机要求合照,厨师得意到差点把我抱回家。好事随后发生,先获赠两份甜点,吃得眼见快断气,又送来餐后酒和干酪。
为什么我到哪里都受欢迎──至少不讨人厌呢?因为仪式完整,态度严谨,表现卑微,却又不时显示我对饮食有相当的文化。
万一以上三样东西都不备,我也有“紧急时使用”的方法,例如吃日本料理一定要坐吧台,一坐下拿起毛巾擦手并问料理长说:今天有什么特别的鱼呀?料理长会很客气地回答:
“有木鱼。”
再例如吃法国菜,坐下来铺好餐巾便问:你们家有什么鸭呀?经理必恭必敬站在你身后说:
“您看看我这只臭脚丫如何。”
到了中餐厅就更简单:有什么拿手菜?服务小姐扭着腰走来说:
“对不起,我们没有拿手菜,我们卖的是四川菜。”
我的意思是,别一进餐厅就摆出“叫你们经理来”的表情,快乐点,是来吃饭,不是来讨债。我有搜集菜单的习惯,在此公开一下,大家看了一定同意吃饭真是有趣的事了。
菜单1:
各客冷盘、双味格碟、蟹粉银丝羹、鱼籽酱夹饼、五彩珍珠鱼米、盐水江虾、外婆菜烧小姐鱼、木桶臭豆腐、生菜浸桂鱼、芦蒿干丝、马兰头、菊花脑蛋汤
想象空间是不是很大?这是在苏州吃到的,光是外婆菜烧小姐鱼就够我期待的了。
菜单2:
经典炭烤季节时蔬衬有机色拉和鱼子酱、一品清炖排翅、竹笙明虾卷、香煎顶级菲力配法式鸭肝衬翠绿嫩笋佐红酒野蕈酱汁、薄荷风味鲜芒果色拉衬水蜜桃甜酒雪碧、咖啡或茶。
和中餐完全不同吧,非常的具体,恨不能把几把盐、几两油都写在上面。这是我在台北市西华饭店吃喜酒的菜单。对不起,忘了是谁结婚了。
菜单3:
单吃冷盘、清汤鸡豆花、佛跳墙、咖哩羊排、鲜蘑菜胆、浓汁鳜鱼、点心、水果、红枣银耳。
别小看这个菜单,某年某月某一天在北京人民人会堂吃的,完全中西合璧,且不噜嗦。
菜单4:
卤蛋半个、青菜一小撮、肉臊酸菜一格、排骨一块、白饭、养乐多一罐。
这是我昨天吃到的便当,其中最特别的是肉臊酸菜,拌在饭上,呼,果然下饭。
吃饭是一种由期待、欢愉、反省、后悔等心情组成的态度,请爱惜吃饭的时间,何必老划手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