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是一本童书,是一本绘本,不过十来页的图画,上百的文字而已。内容极其简单,是关于一片羽毛寻找自己主人的故事。其实写给儿童的读物都有共通之处,经典如《小蝌蚪找妈妈》《小壁虎借尾巴》,都是关于寻找的故事。循环往复的结构是为儿童设计的,穿插其中的知识倒在其次,本质的问题,正如本书的文字作者曹文轩所说,是人类自古以来所思考的: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
说说为本书绘图的插画家,来自巴西的罗杰·米罗,我对他的认识从扉页上的签名开始。这是一个有意思的签名,由变形字母组成的图画里,有山川河流,也有日月星辰,又或者可以想象成泛着白色泡沫的海浪和跃出水面的小鱼儿。看来,这会是个有意思的人。2014年上海国际童书展上,我见到了这个有意思的人。和我说第一句话时,他正从一间会议室走出来。刚刚结束的是他的巴西伙伴的一个演讲,人群围着主讲人,热烈的提问和讨论仍然继续着。而我的工作则是为他们下面的活动带路,于是我安静地站在一边,等着。“图度本(都好吗)?”他说,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葡萄牙语。“图度本(都好)。”我说。是的,巴西的葡语就是这么粗犷,就如同那片广袤的大地一样,仿佛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味儿。
看他的作品,瑰丽的色彩铺满整个画面,但却丝毫不觉得杂乱。茨威格将巴西看做“明日之国”,在他对战火中的欧洲文明失望透顶之时,他却在巴西看见了人类明日的希望。正是这样一位插画家,生长于这样一片孕育着多元人种和文化的土地上,汲取了来自哲学、音乐和自然的灵感,将这些情感幻化到绘画和设计作品之中。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东西,陌生的是来自于地球另一端的神秘符号和意象,熟悉的是整个人类所共享的精神和感受。
回到童书上来,其实“童年”这个概念,归根结底是由成人定义的,而在西方,直到近代社会早期才出现这个概念。根据法国社会历史学家阿里叶的考证,在中古时代的艺术作品中,几乎没有儿童的踪影,他们至多只是成人世界里的边缘角色。“童年”的定义随着工业社会而来,但这个定义是理想化的,是在成人意识中童年“应该”是什么样的。从专为儿童制作的衣物、玩具,到专为儿童设计的书籍和游乐场所,“儿童”与“童年”的定义逐渐清晰和强化,儿童与成人之间的界限也不断明确。童书作者其实都面临这样一个困境,到底什么是儿童需要的,子非鱼,如何能证明自己真正了解儿童的需求。
《羽毛》却跳出了这个困境的框架,米罗在前言中只字未提他创作童书的理念,或是他觉得应该在书里教育孩子些什么。他所表达的,只有自己对于自然与哲学的热爱,对色彩和想象力的感悟。我想,只有真正童心未泯的人,才会在朱家角的鹅卵石地上光着脚走路,才会躺在小木船的船头,将自己融化在两岸的青砖与阳光映照下斑斓的河水之中。他不需要为自己“定义”的童年作注,不需要向家长们解释些什么,不需要向孩子们说教些什么。因为,自然是人类最初所感知到的东西,而这种感知所凭借的正是人类的想象力。正如同处在人类“童年”的我们的祖先一样,孩子们有能力捕捉到这些原始的信息。在这个万花筒一般的现代社会里,这些朴素的东西反而愈显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