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朝梦”,乃学生时代之画家梦也。然年已古稀的我,至今还留着这力有未逮的遗憾!如今,在夕阳之年,我又鼓足剩勇,重拾旧梦……
1 昔为粉丝今榜样
上世纪70年代初我走出上戏校门,那时“文革”尚未结束,我们上戏、上音两所直属文化部的艺术院校,“囤积”了67、68、69三届“文革前末代大学生”,因运动需要而推迟毕业,直至1972年底才分配。我很幸运地留在上海,分到文化局下属的人民大舞台当美工。
在剧场当美工与“当画家”的愿景相去甚远,但总算还能手执画笔,于是,一幅幅电影海报从我孜孜不倦的画笔端流出。后来,我调到《每周广播电视报》当过美编,画刊头、画头花,都是手绘的“小活儿”。但90年代初,电脑进入了生活,纸质媒体由手排变为照排。这样,我向来当作看家本领的手绘功夫,陡然变得不合时宜,甚至显得多余了。报社领导让我改行去搞广告业务,直至2004年退休。年轻时“当画家”的梦想至此已成泡影,有时想想,一声轻叹……
那天表弟朱传星(职业画家,艺名南水)邀我和老伴去他家作客。逡巡在他琳琅满目的画室,一股酸楚自心底陡然升起!表弟是上海美协会员,师从中国美协理事、江苏省美协主席宋玉麟先生,如今造诣可观。我边为他高兴,边自惭形秽。表弟小我14岁,自幼喜爱习画写字。我在上戏读书时,他寒暑假都要来我这里讨教绘画技巧。我当报社美编后,他对我手绘的刊头设计原稿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当初我可是他心中的“偶像”啊!
想想当年惯于仰视我的他,眼下却角色互换,不禁令我这波昔日“前浪”,平添了几分“晾在沙滩上”的无奈。
表弟勤奋于画艺的成就,使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压抑已久的激情,决定以这位“昔日粉丝”为榜样,重拾画笔!
2 似曾相识燕归来
那天回到家,我立刻翻寻尘封已久的画图家什,结果发现除油画刮刀依然坚挺外,多数颜料基本干硬,已经挤不出来了;画笔有些还能凑合,有些则成了秃笔。不日即去福州路专营绘画工具与材料的商店添置颜料、画笔、调色油、内框等全套家什。
走进这家商店,我又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几十年前,我可是这里的常客啊!店员都是年轻面孔了,真有“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感慨!
清楚记得重起炉灶开笔那天——阳光真好,画布上亮灿灿的。画笔蘸上颜料,在画布上涂一笔、又一笔,亲切而生涩,真是“似曾相识燕归来”……
第一幅创作的灵感来自一份喜宴请帖—— 一位忘年交邀我喝他的喜酒。心想送红包难以免俗,再好不过的是送一幅静物画做贺礼,那就自己画吧,既别致又实惠!于是让老伴去花圃买一束百合花和满天星插在瓷花瓶里,伴以水果盘与葡萄酒杯为组合,正儿八经地创作一幅“百年好合”的主题画。
毕竟好久没画了,一开始的生疏不言而喻。某个色块应选哪两种颜色調合起来效果更佳;当多种颜色调合时如何确保色彩的饱和度;在表现手法上如何做到该松则松该紧则紧;还有怎样寻求强调绘画性与注重装饰性两者之间的平衡……方方面面、不一而足。不过总算还好,毕竟基本功尚未消失殆尽,画着画着,慢慢就找回感觉了。行将完工时,我让老伴过目,看是否拿得出手?老伴注视良久,一言定音:“蛮灵咯!”去装裱店配了个宽阔、厚实的白色镜框后,画作更显得纯洁清新、端庄典雅。
那天婚宴上,新娘子过来敬酒时高兴地对我说:“太神了耶,我们卧室的家具也是白色的,挂上这幅油画简直就是‘标配’啊!”嗬,当时我的感觉不要太好噢!见我飘飘然的样子,老伴幽幽地抛出一句:“起步晚了。”言下之意,如早点起步,我还不早“出道”了!
3 渐入佳境创作忙
去年5月,表弟筹备办个人画展。那天他突然对我说,先前答应画他的那幅肖像要抓紧完成,以便同他的六七十幅展品一并亮相。表弟严肃地说:“这可是一项机遇与挑战并存的任务!”天哪,掐指一算只剩半个月了,来得及吗?
表弟是个乐天派,睿智、幽默,生活中他笑口常开,妙语连珠。得意时会放肆地展现那种仰天开怀的憨笑,显得有点“痴头怪脑”,我早想好要把他这副神态画出来。
鉴于油画材料及其绘画技法的特殊性,很多效果得循序渐进才出得来——有时后一遍颜色必需等前一遍颜色基本干了才能覆盖遮掩;而有时又务须在前一遍颜色将干未干时方可将后一遍颜色涂抹衔接。惟有这般“按套路出牌”,画面的层次才能丰富,该有的笔触才会显现……所以这幅肖像我前后画了5遍,一遍遍梳理、修改、调整、完善,不仅做到形似,更要力求神似。为突出主体,我将背景处理得简洁概括,仿佛镜头放大光圈后,让图像变得虚幻莫测,与前景人物的细致刻画形成了鲜明对比,增强了视觉冲击。
画展开幕那天,肖像画《乐观向上》陪同亮相,获得好评。不少人上前边看边自语:“这不是照片吧!”一些人看了此画,还萌生了订画的意向。当然,我的画作只是陪衬,算是附骥尾而显吧。
一段时间里,我进入了“创作高峰”,一幅幅人物、风景和静物画陆续出炉。
我的一幅风景画,还给一位船舶经纪公司老总当了“出国礼品”。上大学前我当过兵,这位老总曾是我的战友,当年我俩常被借调去师部、军部的军史室画画。他见我有滋有味重操旧业,便向我“订货”,要我将曾在宁波某船厂造的两艘3800吨的轮船,画成油画作为别开生面的礼品赠与新加坡船东。遥想自己的画能飘洋过海,我颇为激动,就答应了。参照轮船建成下水庆典的现场资料,我勾勒出一幅蓝天白云下,两艘油轮英姿待发的图稿,用超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精工细作、悉心描绘,完成了一幅弹眼落睛的画作。老战友为此“胜利1号、胜利2号”油画冠名《双胜齐发》,还特地在镜框下方贴上一块小铭牌,乍一看,疑似博物馆的藏品一般。
当此画打包、装箱,直接空运快递至新加坡船东的公司时,对方喜出望外,随即打来国际长途深表谢意,告知已将油画挂在办公室墙上,“横看竖看、爱不释眼”。欣喜之余,船东承诺择日飞往上海,洽谈再造一艘万吨轮的合作方案。老战友高兴地向我报喜,感谢我为他带来了商机,还说要带我和老伴去新加坡旅游呢!这一“双胜”结局令我始料未及,真有点“当画家”的感觉了。
我还画了一幅高尔基肖像,赠送给一位挚友。此画我也“尽展平生所学”,前后画了5遍,力求不愧对大文豪高尔基。
有趣的是画作完成配好镜框后,挚友嘱我稍安勿躁,称待他装修好新居再来取画。其胞妹获此消息,说“何不先借来在我家挂一挂,蓬荜生辉啊?”我毫不迟疑,立即送去。后挚友发来短信道:“很高兴接受大画家的画。”我说:“哪里是什么画家啊,弄白相的呀!”对方以“最终解释权”的口吻解释道:“退休在家画,可称‘画家’;年纪不小,谓之大,是谓大画家也。”噢,原来酱紫啊,我自作多情了。不料挚友言犹未尽:“期待收藏大画家的大作,传之子孙以待升值。一百年后,当苏富比拍卖行拍出天价时,你在天上笑,我在一旁生气——不肖子孙啊,怎不再藏一百年呢?”这倒真令人“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啊!
4 家满四壁开“画廊”
在家埋头作画,偶尔抬头一撇间,目光总扫过那个闲置在橱柜顶上、尘封多年的画夹。那里面夹着我以前的画作,包括在上戏求学时的风景写生和素描头像,以及在大舞台布置橱窗画的微型海报和装饰小品。
我在上戏读的是舞台设计绘景专业,受益于周本义老师(50年代留苏派)的言传身教,接触过水粉、油画的基础训练,尤其对俄罗斯灰调子风景画情有独钟。下乡“复课闹革命”那阵子,我们在嘉定外冈跟随老师写生,画乡间农舍、田野小路、古镇老屋……呼吸着大自然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感悟到绘画与生活彼此互为依存的血肉关系,收获多多。重新翻看那时的习作,说真的,现在画不出来了。因而对这些旧作倍加珍惜。
想起供职于人民大舞台那些年头,绘制张贴在户外的电影大海报显然无法保留,当时也没有“拍照存档”的意识,但在宣传橱窗里画的小幅画,我还是零零星星当宝贝似的积攒了一些,几经搬家都没舍得丢弃。如样板戏《红灯记》《沙家浜》的舞台气氛图;电影《列宁在1918》中的列宁肖像画;还有电影《爆炸》《多瑙河三角洲的警报》等微型海报,现在看来也称得上栩栩如生。每当翻阅这些久违了的旧作,我竟有些莫名的激动,好像重新又回到那激情燃烧的岁月!
面对一幅幅既有点面熟,又有点陌生的水粉画,有时连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画的吗?你瞧,那两把鸠山客厅里靠背座椅的丝绒质感描绘得何等逼真;再看阿庆嫂春来茶馆里的小道具刻画得如此精巧;还有列宁头像的色彩关系拿捏得那么准确……当时的记忆重新恢复,我完全可以从每一幅画里,忆起当初作画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这些旧作着实给我带来极大的自信,我珍视它们,决意择优遴选那些较为耐看的旧作,不惜工本去配镜框装裱起来,让它们一幅幅激活后闪亮登场,好为自己的晚年鼓劲、添色!
美术界素有“三分画、七分裱”之说。自从十几幅精心装裱的旧作拿回家来,我算是彻底领悟了。表弟对我说:“经常看看这些为之呕心沥血付出努力的旧作,除了赏心悦目之外,没准还延年益寿啊!”此话不假。
眼下,家里四室一厅的空间,从客厅到卧室,从过道到书房,挂满了大小不一各式镜框,原先墙面“疏可走马”,如今变得“密不通风”;本来只是点缀装饰的,现在变为陈列展示了。表弟开涮我是否在为“办个展”彩排,老伴则嘀咕不已:“怎么把家弄成画廊啦?”
每当画了一幅像样的作品,我总要将图片晒在微信朋友圈里,既与大家分享愉悦,也请众人指点江山。每每信息甫一发出,便有人纷纷回帖,有点赞的,有发来“玫瑰”“鼓掌”的,还有评论的。
而我画的众多人物、风景与静物画,除自留一小部分,大部分都送人了。当然,也有画廊向我订货的。
2014,是我追寻梦想的一年。朝梦夕拾,也很精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