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周末晃去菜场买菜。上海的菜场,一向算得上十分好白相。我城四季分明,江海通达,鲜蔬瓜菜,层出不穷,南货北货,济济一堂。闲闲买点小菜,轻易便晃去一个半个时辰。
暮冬时节,荠菜亦野,豆苗亦甜,冬笋细嫩富饶,年糕白腻软糯,件件都是无比的好。那个做春卷皮子的摊子,看多少眼,都觉得神乎其技,每趟路过,必是立住了脚,看中年妇人手起鹘落制两枚皮子,恨不得跟伊脱帽致敬一下。
卖私房鸭蛋的老婆婆,皱着一张沧桑老脸,一声不吭缩在角落里,自有相熟老客人山长水远一路迢迢寻了来,寒暄再三,然后携了美貌鸭蛋走。
酒铺子里累得层层叠叠的酒坛子,最是深沉。十年二十年陈的老坛黄酒,盖子一掀,香得人走不动。加饭香雪,一一都是国富民强来历扎实的好名字。每趟来,买菜之前,先弯过来拎两斤太雕。
我是很爱这一路的人间烟火,陌路红尘,用胡兰成的笔法来写,叫做无限潇湘。
这日菜场里新添了一间小铺子,卖红酒的,不是论瓶卖,非常异想天开,是零拷。大木桶上装个小小的水龙头,拧开来,拷到客人自携的瓶子里,18元一斤,称斤两卖,跟零拷黄酒一个意思。立在铺子跟前,觉得天地俊明,宽敞得不得了,人间还有如此崭新生意经,走遍地球,第一次知道。
老板娘甜腻腻劝过来,要不要拷半斤试试看?阿拉客人都讲货真价实格算得不得了。智利进口红酒,不骗侬。红酒不欢喜,阿拉白酒也有,或者红白各半斤弄点尝尝味道?在老板娘百般相劝之下,还真的零拷了一斤白酒回家,夜饭煮巴斯克炖鸡给包子。
darling,如此的海派,你感动不感动?
之二,转弯转弯再转弯,辗转就邂逅了一枚瑞士人,近两米的身量,在日式馆子里吃东西,伊那个尺码,举手抬头,略一伸展就碰了天花板,真真小苦难。伊在上海寄居两年,是瑞士某著名手表的制表师傅。格么,制表师傅,在上海做什么营生?人家到了上海,主要是修表,外加保养维护。一只昂贵表,大拆大卸,五脏六腑摊开来,一点一点再装回去,呵呵,跟拆装一枚小型飞机似的。很好奇,一天能够修几只瑞士表呢?瑞士男正正颜色,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一个礼拜,撑死了,顶多,就能修一只了。据说,春节前后业务繁忙,公司刚从瑞士急调了四名高手增补上海市场。我听得弹眼落睛好奇心旺盛,格么,那个什么,卡某亚手表,我国女星人人至爱,好不好?瑞士男搁下饮食,卡某亚,怎么能算手表呢?主啊,那种东西怎么能戴呢?白眼频翻,德语法语齐飞。格么,darling瑞士男,侬平日里,戴什么手表呢?伊伸伸腕子,给我看,我们自家的牌子,太贵了,戴不起的。劳力士,这个还可以戴戴。人家一面孔的诚挚,是懂经,倒真不是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