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的要好同学来自大西北,她初到上海,处处格格不入像个外国人,某日一副“友邦惊诧”的表情跟我说:“你们上海人真奇怪,说自己羊肉烧得好,竟然说烧得没有膻味,没有膻味还叫羊肉吗?吃不了就别吃!”我一听深觉有理,极真诚热烈地赞同,并表白说:“我就特别爱吃羊肉那股味道。”友刮目相看地拍拍我肩,赞曰:“你不像个上海人!”
那年寒假她回乡,开学带来一大瓶雪白膏脂,告诉我说是正宗羊油,真正羊味,她要给我吃。午餐时她买来大白馒头,厚厚夹入一层羊油,连同心意一同丰实地递到我手中……结果,只一口而已,我便当场骇跳呕吐,彻底辜负了她。
其实她说的道理确实没错,只是她所说的羊味和我理解的羊味,实在不是一种味。语言的迷雾里,事实和真相、真相和真相阡陌纵横地迢迢相隔着。我们经常在雾的边缘欣然相遇,开始一场场缘分和交往,如果彼此投契,话便越说越多,却常常忽略了语言背后的错综和距离。
而我却喜欢这种种暗含在语言里的迷蒙和神秘,像在暮春晚秋的后花园里,日色与花色都是轻暖微熏的,那时候友伴间的聊天可以那么漫长而散乱,迷雾在语言间轻拢漫卷,那些模糊的喜乐、忧伤和想象渐渐涌来,而一切头角峥嵘的事实都已退远。我们总是记得爱情,却忘记了某个曾经与之谈爱的人。哪怕在误会间留下一个笑话,如同我曾不能下咽的羊油,在迷雾里闪亮起来,也是鲜龙活跳的光芒。
或者翻开一页经久不厌的老书旧章,看一些妖异的词句:赤金盘螭璎珞圈、双衡比目玫瑰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烟里火回文缎袄、充银点翠凤嘴花……呵呵,这些都是什么?不过是人们日常所穿的衣饰而已么?在语言的迷雾里茫茫看去,却不再追究,竟比把一件真的绫罗绸缎挂在眼前更加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