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破了,但爸爸能修好它。”三岁的我指着天上的残月自豪地说。如果我们的化粪池堵住了,或者来自山谷的骄阳弄卷了窗框上的油漆涂层,爸爸总能把问题搞定。一直到我不再相信爸爸能修补月亮为止,妈妈都喜欢重复我那关于月亮的童言。
小时候,我常常等着爸爸从葡萄园回来,好跟去他那间到处堆着各种锯子、电焊面罩、钉子的工作间。当我长大一些,不方便跟哥哥共用一间卧室时,爸爸在地面上敲下木桩以测量新房间的地基深度。上小学二年级的我有着那个年纪特有的热情,也跑去帮帮忙,发挥下自己的小本事。
我上来就用锤子敲到了手指,爸爸跑过来手把手教我如何用我的拇指和食指固定钉子,说要轻轻地敲击钉子的头部直到手指松开它也能笔直竖立才可以用力。他让我用一把木工方锤去修正房间的四角,教会我如何利用水准仪来控制角度,让地板与地面保持水平。
四年级时,我收到的生日礼物是一个金坠子,里面有张边缘裁成心形的爸爸的肖像。带着它,我感觉自己也像老爸一样,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了。
但进入初中后,我开始用挑剔的眼光审视父亲。每天晚上他都会大声朗读圣经,我注意到每处停顿和那些读得磕磕绊绊的词,他在我的朋友面前说俗语时,我会觉得羞愧难当。
在我离家进入大学后,起初还能一个月回一次家,后来就逐渐减少了回家的次数。我急于把我的新知识传授给仅上过两年高中的老爸。当我提出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嫁给黑人可以吗,他的犹豫不决让我对他的偏见很气愤。我的教授布置亨利·米勒写的《北回归线》作为课堂讨论的内容后,老爸还在教堂签署了一份请愿书去阻止这件事。
后来的几个月里,爸妈对我来说更像我认识却不是很了解的远亲。
此后的两年,我的生活中心旋转地离老爸设定的轨道越来越远:我脱掉花格裙,从海军商店买来喇叭裤,上身配以挑染的吊带衫。我开始和一个发表过诗作的男孩在学生中心一起喝咖啡,我们在课堂里眉目传情,为彼此的笑话感到好笑。我如此渴望和他相守,尽管我知道他已娶妻。
回家的时候,我为自己向爸妈隐藏这份罪孽的情缘而感到惴惴不安,总是编造各种借口好在周末结束前就逃回学校。当我的心脏有种要冲出胸膛的感觉时,我明白必须要回家袒露我的孽缘了。
“我有事儿想说。”我的喉咙因为泪水哽咽了。“我爱上了一个人……他,结婚了。”
房间如此静寂,我能听到反舌鸟在没结果子的桑树林里在拌着嘴。我瞟一眼老爸,长年的农场劳作让他的指关节肿胀难看,布满裂纹。他的指甲缝因为塞着机油呈黑色月牙状。他默默地走回工作间,我没跟进去。
一周后,当我打开自己公寓的邮箱,发现了一个信封,上面有着老爸的笔迹。他似乎从未给我写过信。每年12月,老妈总是提前几周就督促他给战友写圣诞贺词,被唠叨不过的老爸则面对着记事本,像个被拘留的学生般闷闷不乐。
开启信封的那刻,我的手分明在抖。
“亲爱的珍,我不太擅长言辞。”老爸在信里告诉我,他希望我能快乐,希望能够给予我指点,但他对自己并没多少信心。“我唯一明白的是恋爱应该是你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可你看起来是这么悲伤。”
我能想象得出父亲紧握钢笔的样子,他一定眉头深锁,每一笔都倾注了大量心力,他是在试图用笔去修补我那破碎的心灵啊!信结尾的那句话更是让我泪如雨下:
“你肯定会很快回我信的。深爱你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