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到净律寺,山门无华,平日谢绝访客。跨过小栏缘级而上,福慧门左方大石刻文“入三摩地”,专注于所缘境,入心而不散乱。大雄宝殿黄瓦琉璃,赤柱红墙,似合于右任所书“晃耀佛光弥法界,庄严净土在心头。”
广元长老1948年渡海来台,礼律航上人披剃为僧,经禅之余,习染书画,转益多师,自与艺文界人士时多往还,张大千言:“大师书画深入三昧,达禅艺妙境”。信如是。
一杯清茶,天南地北。广元长老所忆及故人我或有所知,或有交谊。长老听我赞誉启功书赠他“慈云长护苍生福,大智宏垂宝筏恩”的对联时,便取出启功于1999年写给他的三封信,信是谈为陈州太昊伏羲帝陵碑林题署事,当时启功眼底出血,难于作字,然还是勉写数字,并言:“如仍不适用,望更示下再行试写,万勿客气。”这三封信内容都一样,只是不同信纸所写,不知是何缘故。
而广元长老因知我与吕佛庭先生相识,遂指着墙上一幅吕老所作泼墨山水说:“这是半僧难得的画作,他当年曾来寺中借住半年,创作他的《长江万里图》。半僧一生曾三度发愿出家,因时节因缘未果,缠绵病榻时,他的学生杜忠诰特地请我到台中为他剃度,取法名‘完僧’。或因心愿已了,九天后便圆寂。”
吕老晚年与我书信住来甚频,我一信去,他必以限时专送回复,每一念此常为感动。他是北平美专毕业,曾师徐燕孙、管平湖,故善画山水人物,亦精操琴。抗战期间隐于南阳青城山,绘蜀道万里图,雄关险栈,山川罗列,气势磅礴。
多年前在香港购得雨果出版“管平湖古琴曲集”寄给吕老,未想见勾起他六十六年前往事,吕老遂以毛笔工楷写了长信给我,说:“学人与管师自北平别后六十余年,既未晤面,亦未通信,今见其遗照,又聆其雅奏,追忆早年从师受教之情,弗禁怆然泪下,王迪女士抱病集结恩师琴曲,并述其生平事迹,俾流传久远尊师重道,尤可敬佩。”后吕老还撰《声闻于天》一文先后刊于联合报和中原文献以怀念管平湖先生,并嘱代转一份给北京古琴家王迪先生。自此,吕王两先生信中常会提到希望彼此能有缘一见,可惜因故终未如愿。
从前与周梦蝶先生闲话,他曾提到吕老说:“在小学教书时,有一位老师我没见过,然偶然得到一本《学佛浅答百则》,心中非常敬慕,故在那年寒假,到南阳师范去找他,结果那时他已不在该校教书了。然我打从心里敬佩那人,他是教美术的吕佛庭。”
往事并不如烟,吕老最终出家成了广元长老弟子,而去岁周公往生静土,众人正为他灵骨绸缪之际,他的同门好友杜忠诰便商于广元长老,最后安厝寺中,也是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