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天又将成为过去,其间我有眼睛、耳朵、双手和伟大的世界在我周围,而明天又是另一天的开始。为何我被容许两天?——切斯特顿
今天的Bob Dylan在干什么?抱着吉他沉寂在并不会因为那些歌曲而改变的世界里,像朽死的树一样,却淡淡地叙述着用枝桠抓住云彩的野心。他在很多年前唱过那首叫做《Forever Young》的歌,就这样用很多友好的“may”,把天真工工整整地列在了三个标准的民谣和弦里,有天梯,有繁星,有疾风,有不知疲倦奔跑的腿脚,执着的诗篇写在慌乱的年代里。
你在18岁第一次碰到Bob Dylan的时候,并没有预计到他会带给你的恐惧,在那张叫做《Time Out of Mind》的唱片封面上,他像巫师一样抱着吉他,扬起慎重的眼神,那个俯拍的角度让你透心凉。你在这个封套上56岁的老头和周围褐色的阴影里找到某种宿命的东西。你太年轻,他仰望你的姿势成了你生命里踩到的第一个地雷。是到了问“爱”的年龄,可当56岁的他用砂皮一样的嗓子迟滞地唱着那些“唉!唉!唉!”的时候,所有他陪着你的黄昏被面无表情的呓语蒸馏成一片空白。
你在21岁第二次碰到Bob Dylan的时候,那更像是一次发生在半沉睡里的对话。你说过,星期天的58路公交是人生最安全的所在,它载着你和那些具有催眠作用的气味与声音驶向一个臆想中的永恒。梨的气味、士力架断开的声音、躲藏在扎紧的黑发与诺基亚铃声里的情话,在一种纯洁的情欲里,你习惯闭上眼睛,把脚顶在前面的座椅背上,在摇篮一样颠簸的两平方米里眯着眼睛睡上两个钟头。你以为自己在做梦,汽车的广播没有先兆地响起,那个声音用一种青涩的面目从喇叭黑色的网孔逃了出来,快乐的调子,俏皮的叙述,他没心没肺地讲着自己的诉求……在二拍子的吉他扫弦里,“给我唱支歌吧!”他用小混混的调央求流浪的铃鼓先生。像是一首永无止境的轻快摇篮曲,那些烂漫的词语在韵脚和口琴里睡起,在你的眼皮上吹气。一车的幸福,毫无理由的幸福,会开到哪里去?你不知道也不介意,因为,曾几何时,你觉得他会一直唱下去,它会一直开下去。
你在30岁的时候第三次遇见Bob Dylan,你在一张叫做《The Other Side of The Mirror》的DVD里看他。你有某种特别的优越感,因为23岁的他站你面前,第一次用更青涩的脸孔完成他一直追问的命题。那时,他的头发还不像燃烧的火焰一样;那时,他还会羞涩地低下头去剪草帽。那时他穿着薄薄的的确良衬衫;那时,他把衣服的尾巴工整地束在黑色西裤里。那时,你觉得他像是一唱完就要去毕业典礼报到。那时,他说话和唱歌都是讪讪的,和一副老实相的Joan Baez有商有量:唱什么呢?他挠挠头,Joan有些尴尬地傻笑着,须臾间,他问人要了一个拨片,“With God On Our Side”的前奏响起,他们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如释重负。他们似乎闭上眼睛也能看到对方,看到那些吹着口哨的年轻观众,看到软绵绵的黄昏,看到远处寂寥的白云慢慢沁出了血,看到世界。然后,你说,你觉得他看到了你,看到了同样喜欢唱,喜欢问的你,但你瞬间变得失落。因为你说,现在只能在一堆影像里找到那个人,那个相信他自己所唱的一切的人。
你说你在Swith Dead上注册了一个账号,你给很多人写了信,等你老了,死了,那些信件会发到他们的邮箱,你给我准备了他的一首歌——Death is not the end,你说我会在这歌里找到你,不在今天,也不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