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银杏,先就想起了儿时居住的据说曾是张爱玲外祖父家的宅子,院子非常大,花木绿地气韵开阔。秋木萧瑟之际,池塘边的银杏树脱颖而出,一夜间数幢楼的窗子被它的明亮穿透。银杏落叶的“扇”柄姿态各异,夹在课本里,久不褪色。
后来在中国银杏之乡泰兴插队,记忆里更多的是收获季节里弥漫的银杏果肉腐烂味。农民那时穷,不舍得享用门前三五株银杏的果实,我离开泰兴时,乡亲们赠我的只是块银杏木砧板。
南京城里不乏漂亮的银杏景观,离我最近的是东南大学面朝北极阁的一条人行道,往常我骑自行车经过,深秋时节我步行,萧萧落木以半透明的金黄在蓝天下飘洒,童话般不真实。
然后我要说到今年深秋所受到的震撼——无与伦比的银杏海在邳州扑面而来,汪洋恣肆。
“出门无所见,满目银杏园。”这是指的一般意义上的古邳州,可是从高处俯瞰三十万亩的银杏森林,那已不是一般的感官体验。阳光下我眯缝双眼,设想每枚扇形叶片均发出细碎的金属声,那将是何等销魂的金色海啸!
银杏森林的黄,着色的应是水彩而不是油彩,只因这片森林还相当年轻。而真正堪用油画刮刀体现的,似惟有植于北魏正光年间白马寺遗址的古银杏树。这株高20余米,树干须三人合抱的老银杏,枝叶覆盖面积达272平方米,每年的果实收成,依然不低于6000多元,自然落下的果实,任人随意捡拾。
倘若这株经历过1500年风雨沧桑,见证过若干朝代兴衰的古银杏,此刻也能与我一样驻足八层高的大楼楼顶,我不知道它会对自己子孙的无穷尽感到错愕,还是对前无来者的悲凉心怀感伤。
在最富盛名的银杏林时光隧道前合影,陪同者们打趣,说几位女作家在进行时光穿越。
我忽然找到思绪的立脚点。
邳州的古银杏,除却1500岁的老祖宗,尚有1200岁的姊妹树及植于元末明初的600年树龄的曹楼观音树,如今它们全都卓然傲立,姿容不老,每年盛夏布一片浓荫,每年秋来结一树繁果,每年深秋披一袭璀璨。林林总总的银杏前辈与今天遍地葱茏的幼株并存,沧海桑田的概念对于它们,没有意义。
也许在这些银杏树的眼里,所谓的时光隧道,不过是人类的一种自我慰藉。相对于大自然,我们每一个人类的个体都不过是稍纵即逝的过眼烟云。迟暮美女也好,末路英雄也罢,往日已不可追。
不能不敬畏银杏树。
不能不敬畏天地造化的一切生灵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