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煦，准备在电脑上写点东西，顺手放了一张马勒《第八交响曲》的唱片，阿巴多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演奏。用古典作品作背景音乐似乎奢侈了些，不过这是我多年来的习惯。我总以为，何必正襟危坐去听古典音乐，完全可以边看书写东西或者做其他事情边欣赏，古典音乐只有融入到我们的生活中，才会散发出活生生的新鲜的魅力。

　　键盘敲击的节奏伴随着“马八”的音乐，不知不觉进入了第二部分的最后几段，音乐变得抒情纯净而又庄严，我不禁停下键盘的敲击，跟随音乐进入宽广澄明的音乐之境。

　　如果说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合唱”）是他毕生交响乐创作的一个总结，那么马勒《第八交响曲》就是他的顶峰巨作。1912年9月12日，“马八”在德国慕尼黑新音乐节日大厅首演时，舞台上出现了八位独唱，一个850人的大型合唱团（内含350名儿童组成的童声合唱团），一名管风琴手和一个170人的乐队。如此浩大的交响乐演出阵容，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后人遂将这部交响巨著称之为“千人交响曲”。

　　马勒从创作《第三交响曲》开始，便形成了自己的美学理念：“交响曲必须要包容整个世界。”“马八”可以说是践行这一理念的结晶。这是第一部有人声贯穿始终的交响曲，而且声乐部分如此丰富美妙，有指挥家甚至将它当成歌剧来演绎。这又是第一部将两种不同语言、不同时期的文本写入同一部作品的交响曲。它的音乐风格包罗万象，巴赫式的对位、戏剧康塔塔、奏鸣曲式、圣乐和俗乐，马勒将这些不同音乐元素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

　　“马八”没有采用传统的交响曲四乐章结构，而是分成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取自拉丁语的赞美诗《降临吧，造物神圣》，第二部分则取自歌德的诗剧《浮士德》第二部的终场，用德语演唱。表现的是浮士德完成填海造地、造福民众的大业后，赞叹：“停一停吧，你真美丽！”根据他与魔鬼梅菲斯特的约定，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倒地离世。然而，在获救的赎罪女子、浮士德生前的恋人格蕾卿的引领下，浮士德获得救赎，升入天国。马勒的妻子阿尔玛曾将自己对《浮士德》终场最后一段诗的理解写信告诉丈夫，马勒非常喜欢，在回信中说：“你正巧挑选出了歌德，你让人窥视你的内心，你笔直地长入高处，无论是从外表还是从内心。”马勒写完《第八交响曲》后的一个深夜，阿尔玛从睡梦中醒来，发现黑暗中马勒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如果我把我的《第八交响曲》献给你的话，或许你会感到一种小小的快乐！”他没有食言，在《第八交响曲》的钢琴谱上，他写上了这样的题词：“献给我们亲爱的妈妈，妈妈永远属于我们大家，妈妈赠给了我阿尔姆舍尔。”阿尔姆舍尔是阿尔玛的爱称，阿尔玛也许就是马勒的格蕾卿，他将自己对妻子深沉的爱，对理想世界、精神家园的追求，都写进了《第八交响曲》中。

　　“马八”的结尾极其感人。随着合唱队唱出“永恒的女性/领我们飞升”，管弦齐鸣，达到辉煌明亮神圣的顶峰。每每听到这里，就会让我想起去年深秋在川西亚丁的一段经历。那天，在徒步前往五色海与夏诺多吉神山的途中，当海拔升到四千二百多米时，高原反应不期而至，连端起相机按下快门都喘不过气来，体力达到了极限。有一刻就想放弃了，然而，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引导着我的脚步，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终于抵达顶点五色海。那一瞬间，山风吹彻，碧波荡漾，胸中油然而起一阵透明澄澈的喜悦……

　　“马八”成功首演八个月后，马勒与世长辞。然而，有“千人交响曲”传世，作曲家当无悔此生，就如王阳明的临终遗言：“此心光明，亦复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