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说:“中国当代画家只有二个半,一个是溥心畬,一个是吴湖帆,半个是谢稚柳,另半个已经故去,就是谢稚柳兄长谢玉岑。”大千先生固然堪称一代宗师,言下之意就是在他心目中能与自己并驾齐驱的就有谢稚柳,而他的胞兄恰恰又是大千先生义结金兰的挚友谢玉岑,可叹的是如今知道谢玉岑的人寥寥无几,日前在常州博物馆召开的“风雅与归——毗陵钱谢书画艺术国际学术研讨会”,才让大家充分领略钱谢两家数代联姻而构成蔚为壮观的阵容,有钱名山、钱小山、谢玉岑、谢稚柳、谢月眉、谢伯子等满门隽才,风雅并蒂,其中谢玉岑以文学、书法、绘画兼善,堪称近代文人画家的风标,舍弟谢稚柳则是饮誉当代集书画、鉴定、史论于一身的艺术大师。
国学大家王蘧常也说:“谢稚柳是一本书。”那究竟是怎样一本书呢?还得翻到从前一页,谢稚柳16岁入江南大儒钱名山开办的“寄园”书院,学习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就此打下坚实的国学基础,加上自幼倾心陈老莲书画,偶尔习作花鸟,业师钱名山看在眼里,积极鼓励他走书画这道,可以说弱冠之年的谢稚柳就找到了适合他的艺术天地。离开“寄园”后,开始与张大千、徐悲鸿等名家广泛交游,师法宋元绘画而汲取诸家精华,初步形成有自己面目的画风。尤其是在1942年应大千之召赴敦煌考察,归来后画艺大进并写成了《敦煌石室记》一书,晩年的《鉴余杂稿》则是他在古书画鉴定领域的扛鼎之作,成为举世公认的鉴定大师。当邂逅南唐徐熙之落墨法之后,他就把自己豪迈豁达的生命本色倾注于水墨铺陈的绚烂色彩中,仿佛在用生命作画。
吾生有幸拜识谢老,唯时值年轻不太知趣,求索过多,故谢老与我长谈不多,每次去谒都是谢老直截了当:“今天来写什么?”或“题什么东西?”那天又去巨鹿路寓所敲门,三姑婆谢月眉开的门,一见是我忙不迭唠叨:“你又来了!”我赶紧取出自己要写的、及帮友人鉴定题跋的东西统统放在了画案上,谢老午睡刚醒,戴着墨镜走出内室,我看不清他表情,打过招呼后没敢多说话,谢老发话了:“嘿嘿!生活不少啊?”我慌忙解释:“这几件是朋友让我带来题的,还捎了些土特产和老酒,不成敬意!”谢老板着脸说:“吃的统统拿回去,不然不题。”我站着不吭声,谢老边审视边提笔题了两幅老画,又拿起一张字转过身来对我说:“这张不对不能题。”坐在画桌对面的月眉姑婆颇有微辞用乡音发话:“好了!好了!这点写好就好了!”我厚颜抢答:“再写一张,最后一张。”回想当年此景,不禁两颊绯红。
谢老喜竹,自用堂号无数,惟“苦篁斋”一名沿用甚久,谢老客渝时,后院有片竹林,始对修竹写生,返沪后在自家小园种竹,多不成活,故自嘲“苦篁”。
余藏谢老“双竹图”横批,堪称衰年变法之精品,此件原为老干部曹漫之旧藏,据说曹公与海上画家交往颇多,频繁出入谢家,七十年代初指定要谢老写张斑竹与紫竹给他,谢老说紫竹见过,斑竹未见其自然生长的模样,反问道:“你见过吗?”曹回答:“我老家山东没斑竹,你家不是有湘妃竹的笔杆,照样画不就行了。”谢老又问:“斑竹叶子长斑吗?”曹说:“也不知道。”谢老只好苦笑,沉思了一会摊开纸,两枝修篁跃然纸上,斑竹只绘直杆,清丽而不凝滞,紫竹一丛摇曳生姿,如此杰构实在相得益彰,既撷老莲真趣又兼徐熙落墨,完全脱离了古人画本,开创一种全新的境界,一挥而就的边跋洋洋洒洒直抒胸臆:“癸丑五月二十九日,漫之同志枉过习悦斋,为言紫竹与斑竹似未入前人画手,虽竹类繁杂,而此二种实为名品,因发兴为写此图,使中南二枝会于一管。年来衰病头目昏眩,又安得蜀中邛竹以为杖耶。聊奉漫之同志一笑。”一方“鱼饮”闲章,难道不是谢老在诉说自己遭遇的处境“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吗?
谨以此文纪念谢稚柳先生逝世二十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