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有句闲话叫“做人家”，节俭的意思，好像还带一点贬义，“做人家”常常会和“小器”搭界，“做人家”是因为“小器”。许多人在解释这个词的时候往往会用个范例：你看看绍兴人好口来，他们就是最“做人家”。

　　绍兴人怎么“做人家”？说起来倒也不乏证据：豆腐要霉过了吃，吃个十天八天的；春笋要煮熟晒干，慢慢地或者蒸或者放汤或者捂肉，吃个日长时久的；几元钱一顶的乌毡帽晴天雨天都好戴，买东西翻下乌毡帽又能用来当篮子；世上独一无二的乌篷船，船头脑双手扳桨还不算尽力，腾出一双赤脚套上布袜不让闲着也给它扳一条桨，这样省一个工。更有说服力的是从前的绍兴有个不雅的称呼，叫三缸城市：酒缸、酱缸和粪缸，在一百年前，似乎像样一点的台门里面都有这样的三口缸。酒缸是酿酒的，作料用米也用秕谷，一样酒香世界。酱缸是用来做面酱的，面饼或豆饼晒干了再捂起来发酵，最后成一缸喷香的面酱。这缸酱不只是做菜的调料还是顶天立地一碗菜，平时舀起一碗酱放进饭镬里和饭一起蒸熟，又一起上桌，一家人几双筷子都朝它那里揾揾过饭。我小时候家里就经常这样过日脚。粪缸不必明说了，那是种庄稼的好东西，不能随意糟蹋的。春耕时节，有农民挑了空桶进城叫喊，“换料来哉——换料哟换料——”，声声在耳。料就是粪便，拿什么换呢？草纸。草纸是农妇熬夜打出来的，有股柴草气息，城里人家很喜欢。台门里盘着粪缸，起一小桶料可换四、五张草纸，大桶可换七、 八张，还按质论价。

　　绍兴人就是这样过日脚过过来的，这个生活模式绍兴人归功于文种。早二千年前，吴灭越，吴王夫差押着越王勾践及其老婆还有大臣范蠡去吴国为奴，随行还有越国青壮年和粮食细软蓄力家禽，几乎掏空了越的老底。数年后勾践获赦回到绍兴，立志复国报仇，“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女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史记 越王勾践世家》）勾践为雪国耻，卧薪尝胆，收紧骨头做明君，但是怎样能使国家恢复元气富强起来，与吴抗衡并战胜它呢？他和范蠡商量，“欲使范蠡治国政，蠡对曰：‘兵甲之事，种不如蠡；填抚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范蠡是一等的谋士，知道打仗不易，治国也不易。他举荐文种有办法，文种的办法就是节俭。文种理政，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到逮着时机勾践出兵讨伐吴国，居然带着熟悉水战的士兵两千人，训练有素的士兵四万人，受过良好教育的地位较高的近卫军六千人，各类管理技术军官一千人。在当时可谓是“现代化”的精良之师了，吴国何以抵挡得住？而这里要归功于会“做人家”的文种。

　　我这么鼓吹节俭，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如今中国脱贫解困走上富裕之路，基本不愁吃穿，不怕饥寒；手头宽裕享乐一点挥霍一点留个剩盘讲个摆场也不会影响鼓起的钱袋。然而再怎么富裕我们还是在“做人家”的。“做人家”需要对自然和社会的馈赠拥有敬畏和感恩之心，珍惜你的所有，崇尚简单健康，再以你之所余帮助他人，不是也很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