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6: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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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5月16日 星期三 放大 缩小 默认   
我的两位老师——陈巨来、陆小曼
张方晦
  张方晦

  陈巨来先生是我的篆刻老师。当我十二三岁、长成一个半大小伙子时,受家庭影响,也煞有介事地刻起图章来。父亲说,“你闭门造车,怎能刻得好?我带你去跟陈巨来伯伯学学吧。”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的事,我刚进初中。于是每个周末,我前去富民路陈寓,坐在老师侧旁,一边看他刻章,一边听他讲授篆刻的种种,以及跟刻章没有关系的天南地北趣闻轶事。由此,我也结识了老师幼弟左高伯伯以及他们的一众子侄男女。不久后,我的绘画老师钱方轼先生由中央特准去美国与妻儿团聚,我需要重找一位绘画老师。巨师说,“我带你去跟小曼学学吧。”巨师携我第一次去陆家,他一边上楼一边高叫:“小曼!学生来了!”小曼老师坐在一张大藤椅上,还不满五十岁的她白发不少且未梳理,显得憔悴;她的面庞清瘦,皮肤白皙细腻。巨师命我立正,向曼师鞠三个躬。曼师说,“鞠一个够了!”巨师说,“他拜我,鞠三个,拜你,怎么能只鞠一个?”曼师笑着说,“你是大名家,我是三脚猫。拜我,鞠一个躬够了!”我想了一想,规规矩矩地鞠了三个躬。就这样,我成了这样两位老师的学生。在五十年代前期,他们两位都还年富力强,都师从文史馆气功高人乐幻智先生练习气功拳术。我常去陆家,看曼师作画,她边画边讲,主要是皴、染、布局等等技术性要领。当然,我们也谈别的话题。由此逐渐认识到,曼师知识面极广,关心天下大事,思想很有深度。几十年后拍成的电影电视剧表现出来的陆小曼,跟她的真实形象是相距甚远的。

  那时拜师学艺,不奉“束脩”,纯是友情关系,老师们都很欢喜我。有一次,巨来老师带我去参加“中国金石篆刻研究社筹备委员会”成立大会,地点在巨师同门师兄张鲁盦先生的家宅。巨师对鲁盦先生介绍说,“这是我的学生,”命我唤他“张伯伯”。张笑笑说,“既然也是金石家,那么填一张表格入会吧。”我窘极,不知如何应答,老师说,“好啊!你和我就做他的介绍人!”于是,我这个小家伙,由两位名人介绍,就成了与当时金石书法界最上层的精英平起平坐的“会员”了。会后还有余兴节目,把每人带来的礼品编号抽签,巨师把一枚图章、一把折扇当作我们两人的份子呈献出去。在抽签前,他在我耳边说,“我看中那边的一筒高丽纸。不晓得是啥人拿出来的。这东西没地方买。假如侬抽到,换给我,可好?”当时礼品非常丰富,记得有砚台、好墨、带着书画的扇面、大部头的印谱、当然还有其他实用物品。我说:“当然!”但后来,我抽到一把雨伞,老师抽到的也是通常的用品;我们两人相视苦笑,眼看着那整筒的高丽纸被幸运儿纳入囊中。

  那时小曼老师健康尚好,不时梳妆打扮一番,去工作单位上海市中国画院开会学习,她也订阅几种杂志,看看文学艺术界的新闻。有一次,她兴冲冲地拿一本《诗刊》(复刊第一期)给我看,说,“这一期登了陈梦家写的一篇关于志摩的文章。这是一个好消息啊!”她兴奋地说,“看来,出版志摩全集的可能性不是绝对没有!总会渐渐解冻的!他是一个朋友众多,很少有敌人的人!鲁迅碰到他,面对面也是客客气气的!”不过,曼师的这个遗愿,最终未能在她手里实现。

  由于我的兴趣爱好,曼师也常跟我谈诗。有一次她介绍我读一首冯至的诗,但是我没有感觉出那诗好在哪里,不过,它的音韵格律节奏却是极好的。最使我兴奋的是,有一次我问起关于诗歌音乐性的问题,她翻出志摩的一首《沙扬娜拉》,用随口哼出的旋律,轻唱起来。可惜我不会记谱,但至今仍能诵唱出来。单这一例,就使我对诗歌的音乐性有了极深的理解。

  小曼老师住在延安中路延安新村,与陈寓很近,巨师与曼师往来十分频繁。后来两人同进画院为画师,又成同事。那时,上海只有陈巨来、叶潞渊、来楚生三位金石篆刻名家被画院延揽。曼师因为画院八十元人民币月薪不够开销,政府又给她一个“上海市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的职衔。但是,兼职不能兼薪,所以曼师实际领受参事室的一百二十元月薪,不支国画院的薪俸。那时,这项收入已属不菲。

  到六十年代前期,小曼老师病况愈益严重,已是住院日多,居家日少了。终于一九六五年去世。

  八十年代,我与巨来老师的师生之谊变成了动人的忘年之交,我见证了他获日本国会的邀请以个人身份访问日本、天皇府对他一人破例开放参观、大阪市颁赠他一枚金钥匙等等的开心荣誉之事;多少年来雁行折翼的挚友张大千先生突然来信、并寄赠《三岁的陈巨来》近作一幅;我多次遇见当时的一位市领导在他家里促膝倾谈、邀他外出请他吃饭。这位领导对他非常敬重和照顾,安排上海文史研究馆吸收师母为馆员,使她得到一份工资和公费医疗待遇……

  一九八四年二月,我在上海闽江酒家举行婚礼。巨师赠我一对名章,边款是:“方晦世兄(娟娟女士)嘉礼 甲子正月初七 巨来敬贺 年正八十。”我说,“老师你不良于行,我的婚礼你不要来了。”他说,“侬结婚,我爬也要爬得来!”那晚,他由师弟蔡乃康扶持而来。陈左高伯伯全家光临。

  不料,一星期后,我收到中国画院的讣告:巨来老师于我婚礼后数天突然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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