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时的语文课上，每当语文老师大嘴倪说“现在让我们树空一遍”，我们便会一边伸出小手在空中比划，一边咧嘴大吼，“横，横，撇，捺，天，天，天安门的天”。我不知道现在的小学里还叫不叫小学生“树空”，我们当年这“树空”对于记忆字形、笔顺，其功非小，且不费笔墨纸张，用今天的话说，还完全绿色无污染。

　　只是有一点，很多年我一直都没搞明白，这“树空”为什么叫“树”空呢？它跟树有什么关系呢？直到上大学时读了《世说新语》后方才明白，“树空”原来是“书空”。《世说新语》“黜免”门：“殷中军被废，在信安，终日恒书空作字。扬州吏民寻义逐之，窃视，唯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此事《晋书·殷浩传》亦予采录，文辞稍有出入。殷中军即殷浩，东晋穆帝时曾任中军将军，故称。他遭谗免官，闲居无事，常以手在空中划“咄咄怪事”四字。“书空”典出于此，亦因此，作为典故便常与失意、愤懑的情绪相联。清黄遵宪《续怀人》诗：“袖中各有赠行诗，向岛花红水碧时。只恨书空作唐字，独无炼石补天词”；晚近张中行有《畸梦》诗：“几夕清明月，朝来动地风。斯言淆鹿马，政令育鸡虫。投止千张俭，收诛亦孔融。喘馀何所事？伸指欲书空。”前者为戊戌变法失败后所作，后者为以“笑中带泪”的诙谐之笔写“文革”，皆愤懑之作也。

　　后亦有书家主“书空”为练字方法。清初宋曹《书法约言》曰：“无笔时，亦可空手作握笔法书空，演习久之既熟，虽行卧皆可以意为之。”原宋氏之意，似乎还是只认“书空”为手边无笔墨时不得已的替代。近代的史学大家陈垣则谓此种练字法为“空拟”，即有笔墨时亦不可或缺。他在与其第三子陈约讨论书法的家信中曰：“非百回看，百回空拟，百回摹不可。何谓空拟？即用指来空写，不用笔，不用墨，空写百余遍，并多看其各个与全体之神气，然后执笔试写之，则仿佛有相似也。”

　　至于“书空”何时起进入语文课堂，成为识字教学的一种手段，则有待研究语文教育史的专家去考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