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24日下午,我父亲聂凤智率领的人民解放军27军占领了上海西郊虹桥飞机场,从西面和南面多路向市区攻击前进。仅仅经过十多个小时,国民党部队兵败如山倒,苏州河以南地区全部获得解放。但是,一条窄窄的苏州河却意外地挡住了战士们奋进的脚步。过河战斗从拂晓一直攻到中午,也没成功。敌人凭借河北岸高大楼房,居高临下,并配有桥头堡、坦克和装甲车,交织成稠密火力网,封锁桥梁。
在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处的外白渡桥,敌人从高耸的百老汇大厦(今上海大厦)上用轻、重机枪疯狂扫射。我攻击部队一波一波往上冲,又一批一批倒下了。在他们中间,有创造“济南第一团”荣誉的干部、战士,有最先突破长江天堑的“长江第一船”战斗骨干。他们征战过大半个中国,却在苏州河畔洒尽了最后一滴血。
看着战友倒下,指战员们被敌人的疯狂和凶残激怒了,一个个胸中燃烧起复仇的烈火,心理的天平出现了严重倾斜。有的部队已经把榴弹炮从郊区拉到外白渡桥堍。几十门火炮的炮口,齐刷刷地对准百老汇大厦,他们要把敌人连同百老汇大厦一道,从上海地图上抹掉。
父亲得知这一情况,立即赶到前线严令制止,做好说服工作。在前沿的干部、战士们,一张张烟熏火燎的脸,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饱含着激愤和期待。有个爆破组长,左臂负了伤,鲜红的血浸透了白绷带。他一见到父亲,就说:“军长,下命令吧!三包炸药,管保把对面那座楼炸飞上天!”
父亲反复强调野战军的命令,在上海市区战斗中,只准使用轻武器,不准使用火炮和炸药。但是,有的同志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质问道:“军首长是爱无产阶级的战士,还是爱官僚资产阶级的楼房?”父亲紧张地思考着,汗水湿透了衣服,脊梁骨只觉得凉飕飕的,嘴唇干裂,喝多少水也解不了焦渴。最终,他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说道:“我跟大家一样爱惜战士的生命,大家也跟我一样,爱惜人民的财产。现在那些楼房还被敌人占领着,再过几个小时,我们从敌人手里夺过来,它就不再属于资产阶级,而是属于人民的财产。我们没有任何权利毁坏它,必须尽最大努力去保全它。”
经过反复讨论,愈来愈多的同志头脑冷静下来。研究决定,变正面强攻为佯攻,分兵从侧面涉过河去,沿苏州河北岸从西向东攻击,抄敌人的后路。同时,与上海地下党组织取得密切联系,发动政治攻势,分化瓦解敌人,最终迫使他们放下武器,确保城市完好。
至5月25日晚,解放上海的枪声基本平息下来。入夜,战士们和衣而卧、露宿街头。有的战士调侃说:“想上海,进上海,进了上海得到两条破麻袋,又是铺,又是盖,晚上睡觉怪凉快。”父亲也是在威海路口扯起两块雨布,架起一张行军床,安好电话机,度过了难忘的霓虹灯下第一晚。 (张天明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