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到底出了什么事
又一日,收工早,袁朴生踱步至附近金刚山上的光明寺。正是四月的光景,樱花在四周开得如雪如梦。袁朴生看得呆了,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想,自己若是个文人骚客,断不了会作些诗文,而一个壶手,做来做去终是一把壶而已。对着一棵开得妖娆的樱花树说:若有下辈子,袁某断不做壶手了,也弄个文人当当!
在寺前买了香火,刚踏进寺庙,便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影,那是美智子正在对着菩萨祈祷。他刚想退出,美智子却看见他了,一声柔柔的“袁桑”,便让他心头一热。细细一看,发现美智子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便用不连贯的日语问道,何故哭泣?莫非有人欺负弟妹?美智子摇摇头,说,袁桑,你进去吧,愿菩萨保佑你。
袁朴生进了香,于菩萨前虔诚下跪。他先是求菩萨恕罪,自己万万不该有倾慕徒弟之妻的念头。然后,闭上双目,脑海里竟是一片空白。慢慢地,铿锵窑场,莫水蓉、陶半坡、武小够、甚至西门寿之类,一一从心头浮起。而莫水蓉的眼睛里,一半眷恋,一半哀怨,说,朴生,你答应我的,最多不过几个月就会回来。
回来又如何?他心里想。你只怕更不会嫁与我也。远隔着大海,有些事情袁朴生反而看得更清楚了。突然想到,莫水蓉对他的态度,一直忽冷忽热的,其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黑手在掌控着呢。
这天半夜里,袁朴生在睡梦中被一阵窸窸窣窣的敲门声惊醒。他起来开门,撞进门来的竟是美智子。她身上带着一股寒气,面色苍白,云鬓纷乱的样子让袁朴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将她拦在门口,决意不让她进屋。问她出了何事,她却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半晌,说,袁桑为何不让美智子进屋,既然心中无鬼,何惧半夜敲门呢?袁朴生迟疑着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能等天亮了再说吗?美智子凄然一笑,说,只怕等不到天亮,美智子就会被一个人气死。袁朴生心下明白了几分,身体像一扇门板一样站得直直的,声音也带了些僵硬,说,弟妹,男女授受不亲,此乃古训。何况夜半三更,你我二人私下晤见,让我袁某如何做人?万一伤了我师徒感情,玷污了三岛家族的门楣,袁某就是跳进大海也难以洗清啊!
美智子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调头而去,走下台阶时,一个磕绊,她像一根木头一样沉重倒地。袁朴生不由地大步前去将她扶起。隐约间,他闻到一股咸咸的腥味,手一摸她的额上,黏黏的全是血。美智子身体发颤,紧紧地抱住他,说,袁桑,救救我。袁朴生手有些软,还是挣脱了她,在黑暗中穿过走廊,摸到古子樱的卧房,敲门不应,便将门推开,古子樱竟然不在。这时,他的腰被一个人从后面抱住,回头一看,喝得醉醺醺的古子樱正呲着牙冲他直笑。他一把将古子樱掰开,顺手掴了他一记耳光。骂道,狗东西,整夜喝酒,太不像话了!
鲤江高寿无疑是袁朴生最满意的徒弟了。
他很勤快,每天一早就提前上工,替师傅煎开一壶茶,自己温习几页汉语课本,就开始干活。他打的泥片,袁师傅说每天都有进步,是的,把前一天打下的泥片比较一下,鲤江高寿自己也有小小的成就感。一天他问袁师傅,什么时候可以教他打泥片以外的技艺呢?袁师傅取过一张纸说,有一天你打的泥片能够像这张纸一样厚薄均匀,我就教你下一步的技艺。鲤江高寿就把那张纸揣在怀里,每天把打下的泥片跟纸比较。唉,做一把急须真不容易哪!鲤江高寿不爱管闲事,但他隐隐发现袁师傅心情不太好,起先他以为是惠子的缘故,他知道袁师傅并不喜欢惠子。但惠子一直缠着他。后来惠子跟衫门昂立的关系公开了,袁师傅应该解脱了,但他好像还是不太开心。鲤江高寿敏感地捕捉到是美智子的因素。他有些害怕,袁师傅竟然喜欢美智子,这可不太好。袁师傅可能自己也感觉到这一点了,看得出他在竭力压抑自己。而三岛雄夫,他的表哥,就是被袁师傅叫做古子樱的人,他总觉得此人抱负远大,做事干练,但内骨里却有些阴毒。他刚来的时候,三岛雄夫就嘱咐他,不要暴露他们之间的表亲关系,而袁师傅每天说了一些什么,做了一些什么,都必须及时地向他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