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藏影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据考证脂砚斋或是曹雪芹的叔辈。年轻时读,只觉这老头子亲历一场繁华大梦,一旦梦破,便哭哭啼啼,好不絮叨。哪像雪芹大家风范,一部《红楼》,沉痛深埋在清雅的热闹里,一曲好了歌之后,悲凉之雾淡然而散。
而如今耳闻目睹发生在孟夏的种种新闻事件,或破空而出,或积薪成焰,不由想起脂砚斋的一句眉批,“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之外”——这老头子,毕竟是翻过筋斗来的人,见识到底不凡。
不知史,焉知今。每一件让人纠结的新闻,都有昨天、前天,甚至埋了五千年的伏笔。细细琢磨,中国的改革,其不得不改,其难乎其难,盖出于此。
黄仁宇《万历十五年》,截取一年的历史断面,丝丝缕缕,却将大明二百余年、甚至是中国封建王朝的脉络理得通透清晰。今年的5月,也是一段值得史学家观察的时间段。不才如我,且记略备忘,读者诸公想也能看出史影端倪。
5月有个日子,让一些人脊背生寒,也让一些人雀跃怀恋。16日,“文革”50年,一时舆论纷纷。幸而,次日凌晨,人民日报刊发评论一锤定音,迅速被各媒体冠以《决不允许“文革”错误重演》的标题刷了屏。评论重申《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指“文革”是一场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它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意义上的革命或社会进步。最重要的,是指要坚决防范和抵制围绕“文革”问题来自“左”的和右的干扰,“排除一切干扰,聚精会神、埋头苦干,把我们今天的事情办好”。
要把今天的事情办好,有多么不容易,排除干扰又有多么重要,不妨看看5月9日《人民日报》对权威人士的采访,毫不讳言经济运行诸多难点和风险,改革绕不开的诸多痛点。对各地喊话也很直接:确保中央政策不走样、不变形,落地生根。那些走样的,变形的,迟迟不肯落地的,就得多加小心了。
从这个背景,再看初夏魏则西、陈仲伟、雷洋三位公民的相继死亡,迅速引爆公共空间舆情,就有迹可循了。很多网友恐慌于“下一个雷洋就是我们”,因为,这三个新闻旋涡中的主角,不再是开胸验肺的农民工、坐黑校车坠崖的山区娃娃、抵抗强拆的偏远县城百姓。他们是大学生、名医和“人大硕士”。从前,人人自称“屌丝”,现在,有一种“拆迁户心态”,正从底层向部分中上层、甚至是官员阶层蔓延,体现在优质资源的争夺,地域冲突的加剧,一触即跳的焦灼……
经济的L型走势,直接影响部分中产阶级的安全感,也容易传导到社会心态的“L型”。要振奋精神,寻找新的发展动能,就能理解5月中旬国办转发一份文件的苦心孤诣——《关于推动文化文物单位文化创意产品开发的若干意见》。这可以从侧面印证“权威人士”所说“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其实,很多丙申孟夏的事件,还值得人们重温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两个大局观”的顶层设计:沿海地区要加快对外开放,使拥有两亿人口的广大地带较快发展起来,内地要顾全这个大局。发展到一定的时候,又要求沿海拿出更多力量帮助内地发展,这也是大局。那时沿海也要服从这个大局。
言犹在耳啊!
当然,5月25日,人们更多传诵另一位老人的话——杨绛去世,成了瞬间凝聚两个舆论场的最大公约数。人人都成了读书人,人人敬畏地念诵据说是老人的话:我和谁都不争,和谁我都不屑。
说完,该咋还咋。毕竟,大家早就都争惯了。